八兄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1 编辑 <br /><br />
　　晚饭时，我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咳嗽，喝醋，干咽食物，甚至试图揪着耳朵尝试，可是刺在喉，纹丝不动。接着，在卫生间呕出了所有的食物，鱼刺依然顽强，固执地占领在我的喉咙里。于是，我啃食着一根黄瓜，几乎囫囵着强咽下去。天慢慢暗下来的时候，那根恼人的鱼刺还在叫嚣着折磨我。我只好站在窗前转移注意力了，低头就看见了垃圾桶里的鱼和剩下的菜，还有其他一些食物。它们横陈在那里，委屈得像个孩子。
　　猫是会吃鱼的，而狗不会吃鱼。我是极喜欢吃鱼的，而小时候，鱼是不常见的。我从第一次吃鱼就没有被卡住过，因而父母看着我吃鱼极快且很干净，总觉得我是猫变得。只是，今天却实实在在的被鱼刺吓住了，而一些有关吃的故事不知什么时候卡在我的脑袋里，现在它们随着“鱼刺”跳出来了。
　　就像八兄弟的故事，在这个小雨淅沥的日子，慢慢地跳出来。时间是上个世纪。春季或者是秋季，某天的黄昏。古老的乡村，年老的母亲借着黄昏微弱的光在院子里捡着摘来的野菜。一个身影移进院子里，慢慢地遮住了老母亲的视线，就着昏暗的光，母亲隐约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正静静地立在眼前。
　　老母亲无奈地叹口气，客气地说道：去别人家要吧，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可以吃的了。
　　那个影子纹丝不动，老母亲又叹了口气，继续翻检着野菜，沉默笼罩在院子里。良久，老母亲抬起头，硬着心肠再次说：去别处要吧，我实在是没有吃的可以给你呀。
　　那个身影抽动着，忽然发出了抑制很久的啜泣声，一声呼唤：妈，是我。
　　老母亲顷刻间呆住了，那分明是自己八个儿子的老六啊，是那个在外地上医学院的儿子！可是，这个时节，他应该在学校里呀。那个年代，考上大学就意味着有地方吃饭了。可是，儿子现在回家来，哪里有让他吃的饭呀。老母亲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老母亲的另两个儿子老四和老五正在一家食堂里。他们一个在省城做工一个当兵，因为挂念家里的老母亲，相约一起踏上了返家的路。临近黄昏，他们回到了镇上，已经不是吃饭的时间了，也早就知道贫困的家里从不会有隔夜的粮食。于是在回家的途中，兄弟俩决定在一个食堂吃饭。
　　那个年代不要说私营饭店，就是国营的食堂也少的可怜。那间灰旧的食堂里挤满了人。兄弟俩一个去买饭，一个便忙着占位置。在这样的配合中，很快就买到了两碗面。兄弟俩低着头吃起了饭。就在他们刚刚咽下第一口面时，便有一个人挪到了凳子旁边，对着桌子发出难听的声音。不用抬头兄弟俩也知道这是一个蹭饭的主，类似于乞讨。很多人在这样恶意发出的声音里，很难将饭吃下去，只好放下饭碗离去，而立在一边的人正好乘机去吃了剩下的饭菜。这样的情形在那个年代，是常有的事，
　　兄弟俩无暇顾及，只是快速地吃饭，那个人也就不停地发出吐痰和吸鼻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粗鲁。终于，老五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摔下筷子，愤而起身揪住了那人的衣领，老四也放下筷子，慌乱地跟着站起身来。
　　六目相对的瞬间，三个人都呆愣在那里：那个乞讨的人竟然是老三！
　　最后，哥仨默默地坐在了一张桌上。
　　讲这个故事的人，人们叫他孙大夫，是兄弟中的老六。我认识他时，他已年近七旬。他说养育了八个儿子的父母无疑是值得骄傲的，但在物资贫乏的年代，养活八个儿子又是一件艰辛和困难的事。何况，又是在全民挨饿的时候呢。好在，兄弟们都是好样的，不管是当兵还是学手艺，或者是在外求学，总之为了生计都离开了家门。留下年老的父母守候在家里，守候在儿子们出生的祖屋里。
　　身为老六的他很小就知道贫寒的家境和同样贫瘠的土地是给予不了他更好的未来的，甚至可能都娶不到媳妇。所以唯有读书才可以改变命运，当他如愿考大学时，全家都为之幸福着并为少了一张口吃饭而松了口气。谁知那年，全民饥荒，学校也无力承担伙食，提前结束学业放假了。他就在个黄昏饥肠辘辘地回到了家，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老母亲翻检着同样孱弱的野菜。他说那一刻泪水淹了他的心。
　　如今，八个兄弟都依然健康的活着，而且个个精神矍铄，子孙满堂。几年前在为过世的父母迁块好墓地时，八个兄弟相聚一起，从那个老院子里出发。按照当地风俗，父母的棺柩要由儿子抬扶着方可进入墓地。于是，老父母的棺柩一路就由八个老兄弟在众多侄男侄女的簇拥下，在众人艳慕的眼光里，一路不停脚地上山，上山。
　　那一天，八个老兄弟在村子里照了一张大大的合影，挂在每个人家里最醒目的位置上。孙大夫说每次看着八兄弟的照片，他就回到那个黄昏的院子里了。
　　我在这个被鱼刺卡住了喉咙的黄昏，想起了孙大夫，还有他的藏族妻子，他的两个不同年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儿。还有他的妻子送给我的那些酥油和奶酪，他很小心地装在口袋里带给我，告诉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和冰糖来食用。可惜我不习惯酥油和奶酪特殊的气味，终究转送了喜欢的人。这个黄昏，我还想起他的妻子和女儿们唱的沧桑悠远的歌，还想起他的藏族妻子一心要为女儿们制作的传统的藏族服装。我很想看看他的女儿们穿上的样子。
　　确切地说，这是真实的事情，它发生在很多年前的甘肃某地，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而现在，我也很久没有见过那八兄弟一家的任何一个人了。时间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只是，关于八兄弟的情节忽然就在这个雨中的黄昏从记忆里浮出来。然后，另外一些事情掺杂了进来。我想有些事是不能被忘记的。权且记录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