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梧桐

　　
阴沉沉的秋天，也有放晴的时候。下午，阳光明亮了起来，走在单位通往邮局的路上，风柔柔地吹着，让人浑身也仿佛柔软起来了。我走着，享受着秋天少有的温情，心胸也一下子豁亮了起来。
　　突然，一片手掌一样的落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拾起这片叶子，放在我的手掌上——它几乎就和我手掌重叠了，只是那赭红色的叶子，苍老得更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这时，我才记起，这条路上是有一排法国梧桐的。春天的时候，它们的叶子鲜嫩可人，夏天的时候，它们叶子在风中鼓掌。可眼下，它们的叶子却令人感到了秋的悲凉。
　　梧桐不比别的树。别的树落叶，很有一股气势。秋风一吹，树叶纷纷下落，落在地上，自有一种铺天盖地的美。梧桐落叶，却是东一片西一片，不成气候。叶落在地上，稀稀疏疏的，像一只只断了臂的手掌，令人看着凄楚。留在树上的叶子，也好像抱残守缺似的，极不情愿掉下来。直到冬天，落雪的时候，枝条上还挂着一两片叶子，在北风中兀自嘶鸣。
　　悲哉，梧桐。看到这样的叶子，这样的树，我不禁悲从中来。
　　古语云：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秋天的到来，难道与梧桐有很大关系吗？南唐后主李煜词云：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身为宰相的晏殊也有词曰：梧桐夜雨，几回无寐；逃难到南方的李清照又说：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秋雨梧桐，令人愁啊。难怪乎看见那一片片手掌样叶子，平添了许多愁绪！
　　不幸的是，我来到这小城里，每日与一排梧桐树擦肩而过，几乎未曾发现它们的美，却感到了悲凉。
　　春天的时候，我兴致勃勃。来到新单位，坐在机关里的一台电脑前，做着新鲜的工作，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夏天的时候，各种事务纷至沓来，忙得不可开交。到了秋天，一切却令人烦闷。阴沉沉的天气，死气沉沉的工作环境，令人欲走不能——想回到原来的单位去，却怕别人笑话；明明是没有出路的，却还要不厌其烦地在这里撑下去。最令人发愁的是：今年秋天，儿子也不大爱听话了，老婆也时不时很晚才回家。有时十天半月下乡，回到家里时却冰锅冷灶。只恨自己投靠无门啊，如果早十年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困顿啊。早知这里凶险，老老实实在学堂里课几个学生，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欲进不能，欲退也不能……
　　世事纷扰啊，如今的社会，像我等这样的酸秀才，能混一碗饭吃就不错了，哪有前程可言！二十年前，幸运地跳出了农门，信心百倍，在乡下简陋的教室里神采飞扬，吃着粉笔末，一腔热血献给了乡下那些憨厚的孩子。如今，职称上不去，生活困顿，在这小城里，“穷在闹市无人问”啊。多年的努力，只不过是在小城偏僻的一隅住了一套廉价的楼房。为了还清债务，还要与老婆争吵不休。最可悲的是：每每以文人自居，却时不时被别人取笑；夜深人静时刻，偷偷在键盘上敲出的文字，连几包烟钱也不值。家徒四壁啊，工作之余，只有捧着几本旧书打发时光——也是一幅抱残守缺的样子……
　　悲哉，梧桐！又是那个晏殊，他也曾经写到：
　　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
　　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
　　这是一种高洁的树啊，来到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或遭砍伐，或遭凌辱。今天，那些手掌一样的残叶粘在潮湿的路面上，只被一颗易感的心拾起。抚摸它们笔直的树干，只感到一阵阵冰凉。冬天快要来了 ，那些干枯的叶子，还在风中瑟瑟发抖。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1-11-12 21:5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