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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在一幅油画里放生

2021-12-25叙事散文敬一兵
在一幅油画里放生敬一兵我一走到沧浪湖身边,就是把自己放进了一幅油画里面。沧浪湖是浣花溪聚流而成的一处水泊。只要太阳从云朵背后挣脱出来,沧浪湖和周边的环境就会一扫灰蒙蒙的气氛,所有色彩的饱和度随即被调高调纯。颜色一鲜艳,一切事物的细节都被放大……
       在一幅油画里放生

             敬一兵

   我一走到沧浪湖身边,就是把自己放进了一幅油画里面。

  沧浪湖是浣花溪聚流而成的一处水泊。只要太阳从云朵背后挣脱出来,沧浪湖和周边的环境就会一扫灰蒙蒙的气氛,所有色彩的饱和度随即被调高调纯。颜色一鲜艳,一切事物的细节都被放大了。进入我眼帘的水面,植物,白鹭和房屋不仅纤毫毕现,而且轮廓和线条还有了从凉爽到温暖、朦胧到清晰、呆板到灵性、僵硬到柔软和渐渐由束缚过渡到自由的层次变化以及丝绸般的延伸质感。它们的色调四下扩散相互渗透,像走在生长途中的植物枝蔓永远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没有看见画家和他手里握的画笔,但能够看见颜料在沧浪湖这片画布上不断被搅合涂抹。颜料不仅在我的身体外面搅合涂抹,还伸到我的身体内部搅合涂抹,让我的情绪一下子就活色生香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人被纯粹的颜料滋润浸染,无疑就相当于是被规定在了一幅油画的世界里了。至于他是从哪个地方走来,又准备走到何处去的选择,在此刻都被色彩绑架了,都变得不重要了。

  至少我相信,这就是油画世界才会具有的一种境界。

  活色生香是一种象征,一种从习惯和强迫里面无拘无束走出来的象征。只有“放生”这个词汇,最接近活色生香的核质。

  在我眼前的这幅油画中,放生这个词汇成了画笔描绘的主题。一切画外之旨、弦外之音的歧义也是由此生发开来的。比如,太阳光和风穿过沧浪湖浓稠的湿气抵达我的身上时,刀锋般的犀利成分已经被柔软飘逸的元素取代的情形,就是湿气对风和太阳的一种放生行为。之前在来沧浪湖的路上,我是没有这种印象的。我原本的所有印象,都是把自然这幅油画用适合我自己习惯的线条和笔法进行分割,然后以物化和虚拟的手段掏空了自然蕴含的生命力,切断了自然的叙述途径。只有在一幅油画中,人与物才具有格外的风情。时间,压抑的情绪,还有麻木的感官,已经不是我生命里的主角了。站在沧浪湖边,我时时刻刻都乐意成为一个婴儿,让沧浪湖在我眼中重新诞生成一幅光色丰腴的油画。

  记不得是谁说过,懂得放弃,才会真正拥有。沧浪湖这幅油画让我放弃了物化世界的习惯,放弃了习惯的定式就等同于解脱了束缚我感官的枷锁。只有感官的触须敏锐了,广阔了,自己才慢慢看见和听见,“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就是自然生命力的一种铺展形式。

  感官触须的敏锐性,都栖息在事物的细节中。

  近看湖水,湖水是蓝天白云的倒影。原本伸手抓不住的云朵,还有从云朵背后偶尔露出来的蔚蓝色彩,现在可以被我捧在手里,或者成了簇拥在我脚杆周围的涟漪,清幽绚丽。漂浮在水面上的蓝天白云,躺在水底的鹅卵石和摇曳在水中的水草,俨然如一块块相互嵌合的色彩。此刻的水与其说是一种介质,不如说成是油画的画笔痕迹。不同的颜色被画笔相互柔和拍打,让植物、房屋、人、石头和水草精确严谨的线条轮廓变得朦胧而又柔软。近处水面涌起的带有乳黄色光斑的涟漪,褐色木屋的倒影,以及从我身边走过的一个姑娘身穿的橘红色连衣裙,共同构成了亮色调的高光点。有一阵子,跳跃的亮色还特别热烈,几乎要发出欢快的声响。亮色调显示出来的暖意,与远处稠密的绿色植物暗色调带来的清凉感交融在了一起。暖意与清凉之间的过渡衔接没有一丝缝隙。我的生命是在水的环境里形成的。沧浪湖就是流淌在我身体外面的血液。水里的鹅卵石和水草就是我的器官和筋络的外显状态。面对这样的情形,我根本就没有胆量和欲望,去悄悄点燃西方殖民主义逃跑精神的那种小火焰。

  这是油画里一泓湖水的细节。它的边缘,是缜密铺垫在我脚下的沙砾。

  我的视线被一只朝树林飞去的白鹭从水面引到了岸上,而湖水则是被沙砾这个向导引诱上岸的。可是,沙砾自己却在一条泥路上隐遁了。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通向另外一个细节的线索。

  我在湖边沿着这条泥路向右拐,很多隐遁的东西就在路前方的湿地里集体出现,转过身子转过脸庞来打量我。

  夹在沧浪湖和浣花溪之间的这片湿地,面积并不大。远远望去,很像一片被虫啃了许多洞眼的荠菜叶子,横躺在水中间。一幢小木屋被树枝、竹条编扎成的篱墙围着。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特别醒目。小木屋里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显得十分空洞和单调。木屋的四周围满了狗尾巴草、旱伞草、葎草、麦冬、千屈菜、巴茅和美人蕉。在这些草本植物的外围,则生长有小叶女贞、风扬、银杏、悬铃木、玉兰、泡桐、桃和构树等树木。树木和草类相互崁合,错落有致,郁郁葱葱,构成了沧浪湖这幅油画的骨架。草本、灌木、乔木围在木屋周围争抢阳光,情形就如同餐桌边簇拥一堆萝卜头般的孩子争抢好吃的菜肴一样,让我一下子就生满了柔情。它们疯长、疯抢。甚至把耳朵伸近植物的枝叶,还能听见贪婪如吸血鬼般的吮吸声,还有那骨骼伸长吱吱的声音。

  植物没有因为我的突然抵达惊慌失措,继续着它们的争抢游戏。这和之前我在湖边一次次想从水里把蓝天白云掬在手掌中,但却一次次徒劳而返的情形如出一辙。虽然我看沧浪湖,看眼前的植物都是水簇拥着水,植物簇拥着植物的热热闹闹景象,说不出的快活让我的魂魄插了翅膀飞上了天。是的,我真的发现沧浪湖和这些植物的存在,就是专门为我的自由飞翔提供高度和宽阔度的。实际上,要说我和水及周边的植物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血肉关系,我还真看不出来。它们最多就是让我脑海里的印象在秩序上产生了紊乱,或者对我的身体挤挤挨挨磕磕碰碰。它们用它们的语言、行为进行交流和生活,沉醉在它们的世界里而让我失去了尊严。它们的每一截枝条和每一片叶子,都是挡在我面前的栅栏,制造了它们和我之间很深的隔阂。

  为什么我周围的事物都喜欢选择隔阂,然后是隐遁呢?

  沧浪湖和植物无法在我的面前隐遁,所以它们只能选择在我的面前止步,和我始终保持一种并列的势态。事实上,并列就是隔阂的一种中庸表现:事物虽然有隔阂,但不会互相伤害和倾轧。

  油画在这里出现了留白,使我失去了对画家伏笔的所有推测和判断。留白部分的边缘奇形怪状,酷似寒气逼人的阴谋。

  接下来是一座弯弯拐拐的石桥。

  石桥跨在一个水潭上。我一走上石桥,一个生动的情形就把我吸引了。

  一个老妇站在石桥的护栏边,面对桥下的浊水将双掌合并立在脸前,一边作揖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楚她念叨的话语。念完后,她把斜挎在肩膀上的绿色布包放在桥面上,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轻轻解掉系在袋口的绳带,把那些可爱的小乌龟一只一只捧出来,然后虔诚地投进桥下的水里。

  她在桥上把乌龟投向水里,风就迎面吹拂在她的额上。花白的短发迎风竖立起来,很像挺立在水中的芦苇向着阳光招手。这个放生的瞬间场景,在我的心里,立即就定格成了一个永远的象征。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蓝天和白云变得更加平和了。乌龟落水溅起的水花,滋润了我四分五裂的心。老妇人把乌龟投进了水里,我的视觉把老妇人投进了沧浪湖的油画里,阳光的抚慰又把我投进了绿色的植物世界里了。

  链条一般丝丝入扣的伏笔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我的视线在沧浪湖的油画里可视、可游、可居,自然之物也就在我的眼睛里生长、居住、繁衍。人与自然不是一种并列关系,而是典型的相互依存的包容关系。我就是这样,把自己彻底放生到了自然中。醍醐灌顶,欢欣鼓舞。所谓明白之日就是重生之日,渊源大抵如此。

  日头偏西。油画里的绿色越来越浓,湖水越来越从容。麻雀渐渐聚集在树枝上叽叽喳喳欢叫。远处传来了呼儿唤母的声音——吃晚饭了。天地人间就是这样气象大方百川归海。亲切的视觉和听觉是不需要述说的。没有把自己放生到一幅油画里,我就不会知遇到油画中放生的点睛之笔,就不会产生如此柔软的印象。真的。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1-7-29 08:13 编辑 ]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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