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左岸】早市

离家两里处，有一个早市，平日，因要上班，虽早市开市早，却懒得起大早，极少去。即使周六周日也贪睡懒起，等我日上三竿起床，早市早褪去人声的鼎沸，尚余的零星摊位，水果已是残羹，水灵灵的蔬菜，也在人们的挑拣蹂躏里枝败色衰，仿佛历经时光沧桑的妇人，没了年少青春水灵滋润的模样。索性不去。早市的日子由此少得可怜。

今年以来，辞职在家，时间也充裕。晨，让友的电话吵醒，一通长聊。放下电话时，睡意全无。一时兴起，把尚在睡梦中的君生拉硬拽起，说想上早市，君骑着摩托车只几分钟的风驰电掣，熙攘人群，赤橙黄绿青蓝紫，瓜果的香，刹那迎面。

说是市场，不过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巷子。东临市内最宽的北京路，北接新修的上海路。两边居民楼林立。几大小区环绕。任何外部事物的形成必有其究竟，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古语之言，后世常得应证。

这条巷子，曾在白日来过，也是市场。不过，不能在道路两旁随意地摊摆放，而是，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蓬瓦之内分割许多小柜台和简易铁皮房各自为营。与早市的热闹相比，白日的市场格外冷清萧条。零星几个摆放蔬菜瓜果的柜台，与一排卖肉食豆类的铁皮房。顾客寥寥。

君锁好摩托车，牵着我的手，从西头开始逛。八点的光景，于周末来讲，正是早市人攒声沸的高潮。市场西边入口处，右边，一色水果，七月，瓜果鼎盛时节，西瓜，哈密瓜，桃，李子，晚杏，荔枝，青苹果，都正上市。地上，三轮车上，摊得满车满辕。这边，小贩正声嘶竭力：新鲜的桃哪，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那边：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新鲜小笏荔枝，五元一斤呐……..这些都是小贩子，敢吆喝，声音大，车上满车的西瓜水果，都是从别处批发来零售的。左边，一看就是近郊的农民，摆在地上的菜堆小，品种少，菜也新鲜，一看就知道是大清早从自家大棚或小园里采摘来换点钱的，身边依着一个柳编小筐。更有农民干脆就用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各挂一铁杆帆布的筐，刚刚从园里摘来的瓜菜，好奇地探头探脑，煞是诱惑。

指给君摆在地上的几把豇豆，嫩嫩的，豇豆花还没落呢。蹲下身，问了价，买了一小把，两元钱。

君说他拎着吧，我非自己拎在手上。拎着这一小把嫩嫩的所谓俗绿，像把一寸人世温情握在了掌心。

继续在俗世民生穿行。内里，多半是贩子们，大大小小的三轮车上，菜色丰盛。车前，摊了宽宽的油布，青椒，茄子，大头菜，豆角，都大堆大堆在地上，随意吆喝着贱卖，一点都没有入口处农人们的眼里对蔬菜的那份敬意和喜爱。

大约，在农人们的眼里，蔬菜，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而在小贩们的眼里，蔬菜，不过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一路逛过去，什么都不想买。君笑：不买东西起这么大早赶早市？想想也是，可左右端详，真没什么买的，那些蔬菜，白日里在小区就能买到，何苦从两里外的地方拎回。还好，走不多远，居然看见了南方的丝瓜和蔊菜。忆起母亲的菜园。这两样菜都是幼年我爱吃的。丝瓜做汤，什么都不用放，自有一股清香缭绕唇齿。蔊菜，更是幼时我的所爱，不是爱它的味道，而是爱它炒出来后的汤，鲜红鲜红的，泡在玉白的米饭里，将米饭染得红艳艳的，煞是好看，连童年也染成了鲜亮而快乐的红色。

君是知我的。知我对南方菜念之难忘，平日有空，也会在市场刻意地寻来。没等我说话，早在我的不舍不离的眼神里，软了心。买了四根丝瓜，一大把蔊菜。丝瓜汤君还能喝一点，蔊菜，他可是从不敢吃的，嫌那蔊菜汤泡红的米饭，吓人得很。

顺道买了几个刚上市的青苹果。也许味道不怎么好罢，不过，就算在盘里摆放到蔫了皮肉，为着它新鲜时候的绿，也值得花上几个银子。君总笑我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他笑他的，我买了放我的。有时候，我们偏爱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它潜藏的某些延伸。

走出瓜果蔬菜市，在一个丁字路口，三条路，泾渭分明。北：瓜果蔬菜。东：衣物鞋袜，零星几个饼摊，西：凌杂日用品，布匹。

东边，还有一个花市，不买，我也喜欢逛的地方。去年的绿萝，就是在这里买的。和君通逛了一圈，虽不及田野百草千花的自在，毕竟，是田园气息的寄存。拣了一盆正开着嫩黄小花的吊兰。临离，又买了三株熏蚊草。红、紫、黄各一株。卖花的人喋喋了不少熏蚊草的功用，我却一字都未记得。只是对他的那张图片上熏蚊草开着的各色花朵感兴趣，笑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能不能开这样好看的花。”卖花的人笃定地说：“能，准能。”抱着吊兰和熏蚊草出了花市，于不远处的一个卖佛珠的摊位前停步。

摊位的经营者，是一个七、八十高龄的老太太，尼姑装束，宽大的土黄色的尼姑袍，与这五彩缤纷的夏里，千姿百态的满街时尚格格不入。老太太的门牙一颗没剩，说话不是很清楚，但和颜悦色，非常慈祥。老太太的摊子很小，只一个类似行李车的改装，上面放了一块板子，铺着佛教常见的黄色锦段，上面散着一些佛珠串成的手镯，还有一些红的绿的串着玉珠的链绳。别无他物。并没有什么需要，但，很想买老太太一个东西。不是施舍，不是。拿起一串佛珠，于腕间戴了戴，在老太太的慈眉善目里，竟没有再解下来的意思。问了价钱，君一分不少地递过去。老太让我把珠子先捋下来，她给念一念。我顺从地捋下镯子，老太把镯子拿在手里，一个珠子一个珠子地捻过去，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而肃穆。捻完，牵过我的手，亲手给我戴在腕间，依旧的慈眉善目，对我说了几句话，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能知道，是老太送给我的美好祝福。

这串佛珠，虽无玉石的高贵，在我的心里自此无价。

在丁字路口，和君向西而行。西边有一个布市。我不买，但，喜欢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布，碎花的，大朵的，条纹的。而今，各种品牌和仿品牌的流行服饰，样式新颖，方便时尚，买了即可穿，省了在服装店让人摆布量这丈那的麻烦。可还是怀念幼年土家山寨里走乡串寨的裁缝，给谁家做活计就在谁家小住，好饭好菜地招待着。娃娃们是盼着家里有外人来的，偶尔会改善伙食，娘跑到几里外的镇上，称上一斤半斤肉，从园子里摘来青辣椒，炒得油亮亮香喷喷。有要嫁女的人家，裁缝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整个村子，仿佛有因了这个外乡人的存在，有了生气。女人们的嗓音格外清柔，身上的衣服，也比平日鲜亮。镇上的花布店，一到集日，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老阿婆，卖了菜，卖了鸡蛋家禽，扯几尺回去，给娃娃或自己做一件花布衣裳，给丈夫做条涤卡裤子，平日的辛劳，都在这花衣裳里，融了，化了，轻飘得不值一提。尤其爱臭美的大姑娘们，早就相中了某部电视连续剧里模样俊俏的演员身上的那件碎花长裙，一心要比着样子做一件。寨子里的姑娘穿上碎花长裙，即使不化妆模样并不比电视里的演员差分毫。

在一个布摊前踟蹰，手在一块白底兰碎花的布上摩挲。老板热情地招呼：“买一块吧，纯棉布的。今年最时兴的花色。”

笑着摇头，拽着君的手离开布摊。时光山长水远地咻然飞逝。花布淳朴的流年碎影，仿佛已是另一光年的景致，只余怀想。

抱着吊兰和熏蚊草，拎了俗绿绛红，回身转家。早市在身后，人声渐稀。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1-10-27 19:4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