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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的对白

2020-09-17叙事散文飞霞
生与死的对白一个灵魂离开了。哀乐响起,声音凄婉、悲凉,如泣如诉。忧伤一下子落入每个村民的心里。阴云遮住了天空的温暖,风和雨交织着,把冬天凛冽的气息再次带进暮春。万物静穆,似乎都在无声地哀悼一个老人的去世。他走了,走得那样决绝、急切、悲壮。他
生与死的对白
  
  一个灵魂离开了。哀乐响起,声音凄婉、悲凉,如泣如诉。忧伤一下子落入每个村民的心里。
  阴云遮住了天空的温暖,风和雨交织着,把冬天凛冽的气息再次带进暮春。万物静穆,似乎都在无声地哀悼一个老人的去世。
  他走了,走得那样决绝、急切、悲壮。他走了,留给了亲人无尽的哀痛,留给了世人无尽的叹息。
  他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生命,是落在大地深处的一粒尘沙,是开在浩瀚江河中一朵小小的水花。他的存在与离开,对世界没有多大的影响,就像茫茫原野上自生自灭的草木鸟虫。
  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年轻时的他,强壮、开朗、坚毅,还有点桀骜不驯的刚烈。
  生在农村,没有不下地干农活的。他干起活儿来,一个能顶俩。装有一百斤小麦的袋子,别人需要两个人抬,他一个人就能扛着上房。
  平常在家里干活儿,身上受了点小伤小痛,根本不放在眼里,随便用纸擦擦就又继续忙活。有次他在地里割玉米,一不小心用镰刀割了手,手指头上的肉给割下一大块,露出了里面的白骨,血咕嘟咕嘟往外冒。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从身上刷地撕下一块布条,胡乱地包扎了一下。家人还在为他的伤势惊慌失措,他却早已钻进密密的青纱帐中消失不见。
  他平时最喜欢看战争片,他佩服战士们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更敬慕英雄们在敌人面前的大义凛然。他也想做一个英雄,想拥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生。然而想归想,做归做,梦想离现实总是很遥远。尽管如此,他依然是家人心目中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左腿被撞骨折。因为骨头错位,医生要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为他拉直就位。当时,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滴答滴答往下落,他却咬着牙哼都不哼一声,引来周围的人一片赞叹。
  村里的张老大死了,因不堪忍受手术后,病痛带给他的巨大折磨,喝农药自杀了。他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又急又气地骂了句,真是怂包,有一点疼就受不了了,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他的母亲叹息着说了句,你不懂。他是不懂,他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说走就要走。
  多年以后,年过花甲的他,在经历了一次次与亲戚朋友的生离死别后,渐渐明白了一个病重之人的感受,也懂得了人的一生都有着太多的无奈。
  自从上个星期从医院检查回来后,他便不能再吃稠一点的东西了。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冲老伴喊,冲儿子吼,叫你们别带我检查,你们谁也不听,检查一次,身体差一次,还让不让我活了?最后,他逼着儿子告诉了自己实情。听到癌症两个字后,他身体不由得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真想再好好地活上几年,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
  走到院子里,他坐到桐树下的摇椅上。眼前的这棵桐树已经长得跟他的腰一样粗了。茂密的枝叶把院子的上空遮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冬天,他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树下闭着眼睛听几段戏。晚风吹来,树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和着动听的曲调,常常让他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就在不久前,他还对老伴说,等再过两年,桐树长得再粗些,就把它砍了给孙子做张小床,然后再在院子里种上两棵果树。那将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看着看着,脸上不由得浮出了笑容。
  他不忍再看那棵树,干脆闭上眼睛躺在摇椅上晃了起来。一只大白猫跑过来,冲他喵喵叫了几声。他睁开双眼,对猫伸了一下手,那只猫噌的一下就跳到了他的腿上。
  孙子回来了,跑到他的身边,亲热地叫着爷爷,并缠着他讲孙悟空和猪八戒的故事。他不说话,只是用力抱了一下那瘦小的身子。只见两行清泪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下,他没敢让孩子看见,便赶紧用手拭去。老伴走了过来,把孙子哄到了屋里。
  他说。等他闲下来,他要带老伴出去走走看看。一辈子了,他们都几乎没离开过这小小的县市。他说,等他再挣些钱,他要把房子好好装修装修,让家人住得更舒适一些。他说,等他干不动了,他就经常到田里转一转,哪怕啥都不干,看看那满地的庄稼,他都会心满意足。
  唉——屋里只剩下他一人,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从床边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摸了摸身上没能找到打火机,就烦躁地把烟扔到床上。他随手又从床边拿起一本养生书,翻了两下就又苦笑着放到一边。
  连续几日没能好好吃饭,他明显瘦了很多,走起路来身体也开始打摆。天天躺着,让他的身体越发没有力气。偶尔下地走动一下,还得有人搀着,不然就会摔倒。以前,他是那么喜欢看电视,现在电视里的人说话声音大了,他都会皱紧眉头,烦乱地要老伴把电视关掉。
  儿子为了照顾他,隔不了几天就会请几天假。时间一长,儿媳妇便有了怨言,常常背着他跟婆婆嘟囔。一次有邻居来家窜门,跟媳妇聊了起来。她们的谈话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种病没个好,就是熬时间。
  谁说不是呢?关键是光我婆婆一个人在家管还不行,连我们也得跟着受累。
  ......
  他细细地听着,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窗外。天上布满阴云,一团一团地连在一起,显得异常沉重。云层慢慢地移动着犹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缓缓行走。人病了还有什么用呢?想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做了。除了天天熬日月,除了给家人增加负担,还能做什么呢?他是不怕疼的,再疼他也能忍受,可是这种忍受又有什么意义。他自言自语着,没有谁能听到,他也不想让谁听到。忽然外面刮起一阵大风,吹得树枝乱摆,沙子打到玻璃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发现天上的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晚上,他突然双手捂肚,大声哼叫起来。老伴吓坏了,一边着急地问他怎么了,一边又大声喊着儿子。一家人手忙脚乱,不是打电话叫医生,就是翻箱倒柜找止疼药。他喝住家人,不让他们叫医生,说大晚上的叫医生也没用,过一会儿就好了。等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下来,脸上满是汗珠。一家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关切地问这问那。他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突然,他又大口地喘起气来。儿子扶他坐起来,他无法坐稳,身体只能紧靠着儿子。他又说他恶心,但肚里没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一会儿让老伴倒水,一会儿又叫儿媳拿痰盂。他时好时坏,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深夜两点多,他才安稳了下来。看着家人疲倦的样子,他笑了笑,说自己好多了,叫他们都去休息。大家早已都困得不行,看他真的好多了,就放心地去睡觉了。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地出奇,都能听到家人轻微的打鼾声。他们估计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睡得更香甜了。他笑着,深情地注视了一会儿他身边的老伴,然后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他走了,带着对家人深情地眷恋,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了,只留下那条木梯上的白绫,还在风中独自飘荡。他走了,他说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给家人带来沉重的负担。
  风呼呼地刮着,雨刷刷地下着。大地不说话,那是她在为一个生命默默送行。天空不说话,她在静静地接纳一个灵魂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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