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木头脚丫

　　　　　　　　　夜晚的木头脚丫
　　那个拥有木头脚丫的人，像一块玲珑的石头，在夜里透明。 　　那个静极的时刻，人人都是一件物品。我在夜晚醒来，又好象从没有睡着过。送来木头脚丫的人，像一滴水。整个夜都变成一滴水。是什么帮助了一块木头原色的胖脚丫，完好无缺地来到现在。那个过程足有十几年了。 　　桌子上一块黝黑而光亮的小石子，在木头脚丫的一边。它好象穿过漫长的道路，道路没有尘埃。我恍然觉得，不走尘世路的人，该怎么和这个夜晚保持一种亲密的关系。一转身，会不会忘了它？我又清楚看见，木头脚丫在黑夜里发出光泽，我书桌的四周布满光辉。 　　并不是所有人都以为一件玩具的可爱。其实，它存在的地方，决定了它并不是玩具。它是夜晚一个小小的精灵。我相信在一个巨大的无人看见的背景里，它的家乡，在一片原始森林里。在无数个阅读它背后空间里，我听到灯光之外，黑夜有条巨大的河流，那些水流的声音，遥远而清晰。它遇到了能够伴随它终生的人。 　　一个寂静的黄昏，和它相遇。春天就开始了。事实上，我看到过一片没有成熟的树叶遍布树的四周。树叶为什么在刚刚成长时，就离开了树枝。这个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摧残它们。可是树木，以木头的脚丫保存下来，它经历过怎么样的波折，像瀑布溅落到石头上，怎么将一滴水的光芒，在空中闪耀。 　　从怀念森林开始，我们后来守着木头的灵魂。这些木头的灵魂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雕刻木头脚丫人的梦。这个梦又转移到了拥有它的人心里。木头脚丫一定是一种圆满的行走，每一种际遇，都隐含了一种童话。我知道收藏它的人，想永远地留在触手可及的形象里。我们是从孩子走过来的，从青草茂盛的土地上，来到现在。看着夏日绚烂的草，长得像孩子的脸。那白皙的皮肤上挂着纯净的眼泪。此刻，它们在幽暗的小房间里闪闪发光。我看到我在孩子年代。 　　那只木头脚丫，坐在窗台上，它面对雨从天空降落的街道，大地凉爽了。我想着德国诗人说：只要有孩子，就会有黄金时代。这一刻，宁静之时，它将我放在永恒之中。我常常出现在那里，和一些人说起这个时代到底属于过去，还是现在。看着一只脚丫的可爱样子，想起它的主人说过：世界只存在我们心里。我想，我们的时代，没有什么事物可以被人占有。那些自以为占有了这个世界具像物资的人，其实他们占有的只是自己。我想说，只有心的占有才是永恒的，只要你想拥有，整个大地都是自己的。 　　我知道一棵草的后面是一片巨大的天地，如同每一件小事后面都有一个巨大的背景。其实，更远的时候，拥有木头脚丫的人就知道，野外的土地是自己的。跟随你半生的一个小木脚丫，它不是金银，不是古董，究竟以怎么样的方式不离不弃地跟着一个人来到十几年后的呢？当它长期存在时，你守着的静谧光阴，会因为它的存在而被收留至此。于是，我知道了一种神话。人们一开始就注定走进了日积月累中的一个存在。而这个存在因为从来都不曾消失，而在有生之年成为一种永恒。 　　木头脚丫，在深夜里，有一种神性的光辉。脚面上那只飞蛾，安然伏着生命的姿态。它告诉你每一种生命都伤不得。你记得，那一片小树林里，砂地上，蒲公英、马莲花开得鲜艳。你从砂地上走过来，竟然踩到一颗蒲公英，它踩碎了。你被自己的行为吓住了，你想你杀了它。你被惊吓到了。次年夏天，你来到这里，花草都开了，你绕开被你踩碎过的蒲公英的地方，——这是你的犯罪现场呀。而就在那儿，你一眼就看到蒲公英又开花了。然后，那复活的花让你哭了。你说，四岁踩死的蒲公英，五岁时它又活了。你从负罪的感觉中解放出来。现在，你原谅了自己。 　　很多树木从年代中消失了。有一个人出现在森林里。那在很远的地方。那个木头脚丫，在相伴你的岁月里，它拯救了什么。那个可爱的东西，一定有一个等着它的主人。你想那个主人时，站在那儿要笑一下，不然就会哭出来。这是一个极容易被破坏的年代。雨滴带着陈年的旧帐来到这个时刻的。尘埃，让天空混沌而模糊。而雨水之所以来，是要在这个发芽的季节清洗它们。对于这个生长过而且还在生长着树木的庞大世界，那些消失的该以什么方式继续存在，这曾是一个巨大的而令人困惑的问题。现在，看着那个木头脚丫，所有眼泪都可以回到身体里。雨水来，雨水是浇灌心中树木生长的一个幸福礼物。 　　天色渐暗，雨水已停。你看，草地上、树身下，雨水要来的当口，蚂蚁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从这里赶往另一些方向的人，不曾注意。一个个黑色的身体，排着队伍朝一粒食物的方向聚集，那个食物一定是一条虫子的尸体，或者腐烂的果实。蚂蚁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过来了。在安放着木头脚丫的那个十方面米的小屋外边，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存在。那些生命的景象，这多像个奇迹呢。 　　这个世界是多么清晰呢。你据此看到每一种生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命运。一开始，我们的内心是一张纯然的白纸。画上了一只木头脚丫，它在白纸出现，象一次远行。来到这个空间，那些事物原初的样子，都在这个木头脚丫上，得以回放。那些死去的有多少外力嗜杀了它们，那些沿着时间的道路活过来的，多像一双清澈而纯良的眼睛，看着世界，又像一面镜子，照出事物的原形。 　　一只木头脚丫，它有一双神秘的眼睛，能看到葱郁的自然森林，我们内心走远时，事物会还原本来的面目。它从生活的前台，退到我们命运深处，会看清，时间涵容的损毁和灾难，更能引领我们走向花开遍地之处。在那里，我们的夜晚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白昼。 　　　　　　　　　　　　　　　　　　　　　　　　　 2012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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