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鱼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35 编辑 <br /><br />黑鱼
　　时庄人对于黑鱼的感情很复杂，可以用“爱恨交加”这一成语来形容。
恨的这一群体主要来自养鱼人，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只要鱼塘里混进了黑鱼又没来得及清理的话，那这一季的辛苦就很可能打了水漂，付之东流，甚至是颗粒无收。
黑鱼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鱼，有人做过实验，把它放在潮湿阴凉的陆地，它可以活上半个月之久。旱季来临的时候，它生活的池塘水即将枯干，它能尾巴向下把身体坐进淤泥，只留嘴巴在泥面上“旱眠”，可保持数周不死，一般情况下，都能等到下次水来，再恢复生机。它的长相很凶恶，有着蛇一样的头，所以又有“蛇头鱼”的叫法，还不光是头像蛇，它那一身黝黑的长有黑白相间花纹的皮也很像蛇，像蝮蛇。它还有个更为特殊的技能，下雨天的时候，能够蹦出水面，在陆地滑行，从这片水域转到那片水域，这一本领也像蛇。如果只是生命力强、长相凶恶倒也罢了，不至于招致养鱼人的恨，长相再凶恶也不会把其他的鱼吓死，养鱼人恨它是因为它还吃鱼。黑鱼是和黄尖一样享有“水中霸王”美名的，在淡水这个领域的整个食物链中，处于绝对的上层。长大了的黑鱼少有天敌，凶猛无比，一条斤把重的黑鱼就能把一条二三两重的草鱼或者鲤鱼一口吞下，可以想象若是一条十几二十斤重的黑鱼在鱼塘里逍遥巡弋该是怎样的情景，所以养鱼的人对于它的态度是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务求赶尽杀绝。当然，专门养黑鱼的除外。
虽然同样都是水中的霸王，但黑鱼与黄尖的做派、捕猎的手段却完全不同。黄尖是不管不顾，勇猛冲杀，只要被它上了眼，它一定会奋起直追，直到达到目的。观其行径，霸道确实是霸道，却多少显得有些莽撞。黑鱼却会预先寻一藏身的处所，或埋伏于水草之下，或隐身于树根石缝之中，实在找不到隐蔽物，也会用尾巴把水搅浑，然后静伏不动，耐心守候，等那毫无防备的猎物终于进入猎杀范围，才会一跃而起，以闪电般的速度突然出击，一击之下，鲜有失手。它这样的举动，会被有些人认为是不如黄尖霸气，但这何尝又不是它的高明之处呢？一味的猛冲猛打固然是显得阳刚十足英雄无比，但这样有时也会吃大亏，我在前文中写到的那条黄尖就是这样中了埋伏，最终丢了性命。凡事多动动脑筋总是好的，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这个道理。何况黑鱼这样做并不是害怕谁，本身就是霸王了谁还能把它怎的？这只能说明它在勇猛之外还有智慧，也正因为此，有些地方的人又把它叫做“鬼鱼”。“凶”加上“鬼”，使得它在它生活的那片水域中基本无敌。
爱的原因很多，至少有两条。
第一条来自饕餮之辈，就是所谓的吃货，也可以是普通百姓，有点形而下，满足的是口腹之欲。因为黑鱼是吃鱼的鱼，所以它的肉质很是紧致，味道鲜美，非常有营养，受到许多人的欢迎，无论是红烧、清蒸还是清炖，都很适宜。它还有消炎生肌的作用，所以常常会被做成汤喂给刚刚做了外科手术的人吃。但黑鱼也不是百无禁忌的，医书上就说“有疮者不可食，令人瘢白”，所谓的瘢白，也就是白癜风。除了这个，对黑鱼过敏的人也不能吃，会引起腹泻、呕吐、皮肤起疹。
第二条来自爱心人士，跟上一条比，更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有点形而上。这主要是因为黑鱼护籽，别看黑鱼对其他的水族那么凶残，对待自己的孩子却关爱有加，是对绝对的好父母。其实，在整个动物界，关心、保护自己子女的比比皆是，这大约也是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动物的天性，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女不受伤害，许多母亲们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说母爱是天底下最大最无私的爱的道理。有个词语叫“护犊子”，本意是老母牛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幼崽小牛犊子不受伤害，里面包含着浓浓的母爱，只是后来在演变的过程中词意悄悄起了变化，用到人身上就有了贬义，成了护短的代名词，有娇惯、溺爱的意思，不管问题在谁的身上，只要能保护自己的子女或者晚辈或者是下属不受委屈就行了。其实即使这个贬义，透过现象看本质，也还是因为“爱”。
既然这是所有动物的共性，为什么独独黑鱼的爱更让人动容呢？这是因为相较于其他的鱼类，它的表现尤为突出。通常情况下，大多数鱼类的繁殖都是雌鱼排卵，雄鱼在卵子的周围把精子排出体外，然后亲鱼们就各干各的，该干嘛干嘛去了，扔下受精卵不管不问，任由它们自己孵化自己成长自生自灭。而黑鱼的表现就完全不同，鱼爸爸和鱼妈妈两个会一直守护在受精卵的周围，若有其他鱼类或是别的动物胆敢打它们的卵或者幼鱼的主意，一定奋力抵抗，直至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守护会一直持续到它们的后代长大能够独立生活了才会离开。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民间传说中，黑鱼还是一种孝鱼。据说黑鱼妈妈生了鱼宝宝之后，又整天守候在宝宝周围不肯离开，体力消耗很大，时间长了，就会失明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见。这段时间鱼妈妈无法觅食，小黑鱼们一从受精卵里孵化出来，就知道妈妈看不见了，如果没有东西吃就会饿死，出于母子天性，它们就会自己争相游进妈妈的嘴里，直到妈妈复明。这样的亲慈子孝，稍微有点爱心的人都会动容，所以在我老家时庄，有点迷信的人是不吃黑鱼的，认为吃了这样有爱心的鱼是作孽。
小黑鱼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以身饲母，这个我没有亲眼见过，姑且算是传说，但黑鱼护籽却是亲眼所见。有一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早晨，我跟妈妈去小汪塘边抬水，妈妈在家切猪草，我先提桶去汪边舀水。远远地就看到小汪塘边的老槐树底下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小葛平，见我开口要喊他，赶紧竖起食指贴在嘴边：“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么鬼鬼祟祟？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他身边想看个究竟，待我走近，他才小声说：“不要吱声，我在钓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老槐树下小汪塘密密的苲草丛中，有一片席子大的水面，清亮亮的水面上，一群小蝌蚪一样的黑色小鱼像一团雾飘来飘去，“看到没？那团雾的下面有黑鱼，两条，一公一母，昨晚我就看到了。”“哪有什么大黑鱼，还两条，我怎么一条都看不见？”“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要让你看到那还得了？它们躲在雾下面呢，这团雾是它们的小崽子。”小葛平边说话边往他的鱼钩上穿鱼饵，我这才注意到他的鱼饵也不是我们平常钓鱼用的蚯蚓，而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土蛤蟆，真是新奇。只见他把鱼钩从小蛤蟆的屁股眼那儿使劲往里一钩，可能是怕疼，小蛤蟆一下子蹦了起来，小葛平顺势就把小蛤蟆甩进了那团黑雾中，并提着它上下来回抖动。没用多久，就见水花一闪，小葛平手中的竹竿头一点，瞬间就弯成了一张弓，小蛤蟆也没了身影，说时迟那时快，小葛平手腕一抖，一条大黑鱼凌空飞出水面落到了岸上，大尾巴把地面打得啪啪响。乖乖，还真不小，看那个头，少说也得有四五斤。我刚要喝彩，小葛平又开口了：“别急，大的在后头。”说着，又故伎重演，果然，没过几分钟，又一条个头更大的黑鱼被他甩上了岸。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鱼？前面一条明明刚被钓起来了，后面这条它能没看到？怎么还会咬钩？”我有点不明白。“不是它蠢，它是明知火坑也要跳，我用小癞鼓子（时庄人对蛤蟆的俗称）放进那团雾中，它以为小癞鼓子是要伤害它的孩子，它要消灭小癞鼓子才会上钩。先钓上来的那条是公鱼，它要打头阵，后钓上的那条是母的。”看着小葛平洋洋自得的样子，再望望水里那团本来团成一团的黑雾突然散了开来，蝌蚪一般的小黑鱼们像群没头苍蝇似的满塘乱转，我突然觉得小葛平很是讨厌。没妈的孩子是可怜的，没妈的小鱼又何尝不是如此？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这群小黑鱼还有机会长大吗？
世间事很不好说，比如这“爱”，到底是优点还是缺点呢？是优点肯定是确定无疑的，但你能说它就不是缺点？不但是缺点，有时甚至是致命的。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只要沾上了“爱”这个字，再大的英雄也会被人找到弱点，这对大黑鱼也是，因为对孩子的刻骨的爱最终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软肋送了性命，这样的鱼虽死犹荣，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