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心情小札

雪泥鸿爪——心情小札

一

国风 周南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诗经中的这一首，应该是每个曾经年轻过的人都耳熟能详的吧？那一个时段，是最幸福的一层流光，掉进了一个洞穴，一个叫做爱和欢乐的洞穴，不管求得求不得，都是流光溢彩的烁烁华年。 所以，最幸福的瞬间，应该是追求的瞬间，是不知不觉陷落的时刻。 而日子一天天淌过，像小河淌水，曾经的爱与欢笑逐渐轻淡透明，难得找见心中的忐忑不安，霎时心如鹿撞的感觉如风而逝。这时候，已经懂得取舍，在抉择的瞬间霍然惊觉：流光早已不再。 所以，会安静下来，爱一段和缓的流水，爱一片滴翠的绿叶，爱一夜无声的细雨，爱一首饱蘸深情的诗篇，爱一场故意的隐忍，爱一份长久的温情。慢慢学会在石上写诗，在水上写字，在一场短促的生命中融进自然。 这时候的幸福，比之那求之不得的辗转反侧，比之那心如鹿撞的娇羞婉转，自有另一番风致、别一样醇美。 别一种久长的坚持。像云烟，像四季，像月亮在星空夜夜升起。

二

在我心目中，唐朝之后，诗歌已经渐渐式微了；宋朝一过，词，不见了丰满。其实更狭隘一点说，李商隐之后，更无来者；苏东坡之后，唯纳兰容若一人。这样的个人的好恶之下，便觉文章的华彩渐渐淡俗，不见了文字的清流，诗书的风致。 如此浅薄的偏执，常常限制我阅读的范围和兴趣。有时候会想，这样狷介呢，多少大家冠绝今古，怎么没有睁眼瞧一瞧？于是半梦半醒之间，浅尝辄止地读一些文字，不问文体，只读精神。也有名篇妙作，瞬间俘获心灵。于是，那样的时刻，不再放任个人偏见横行，古今中外，只要是清溪一样的文字，只要是睿智的思想，只要是真挚的情怀，都深深地爱重。 十几岁时，有一天在读者文摘上看到叶芝的《当你老了》，心中怦然一动。从此，这首诗再也没有从心间消逝过。 当你老了 头白了 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 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 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三

以前读读林语堂所著、张振玉所译的《苏东坡传》的时候，每天睡觉前翻看几页，一天的心情都得到舒缓。文章的笔触很跳达，有一种隐约的幽默，常常在字里行间让我忍不住展眉微笑。传记能够写成这样，内功需当雄浑而不露。我也喜欢译者的文风，喜欢得愿意相信，假如写成中文，林语堂必定也是这样走笔行文。 苏轼：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东坡的词，最喜欢的是这一首。拣尽寒枝不肯栖，多么倾心于这一句。不肯随波逐浪，固守内心的价值标准，任人心世道如何流转，绝不更改初衷。这，需要特立独行的勇气，更需要耐受深深的寂寞。 但愿真正懂得这一种境况，学会这一种坚持。

四

一日晚间，有点遗憾地对女儿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古典诗词呢？还有一长段的话没说出口：意境曼妙，字字珠玑，如音乐，似天籁，读之如历仙境，沐之有古风……少年时代，有诗词作伴，会长气质清华，开卷有益，如此等等。想想还是忍住。她喜欢动漫，喜欢穿越，喜欢一些浅薄的“青春疼痛小说”，但是也喜欢我欣赏的文字，除了古典诗词。 女儿似乎知道我言犹未尽，辩解道：我也喜欢古典诗词呀！比如苏轼的《江城子》，就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于是背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我说，你背错了一句，应该是肠断处，不是断肠处。她说：不可能！我说，是错了，应该是肠断处呀。她不信，于是逗她，打赌吗，一百元？她回她书房翻看宋词三百首，半晌回话：妈妈，打赌，赌注一元，你赢了。一本正经地把一元钱放进我的包里，真叫我忍俊不禁。 其实，苏轼的这首悼亡词，我也很喜欢，自然流露，温厚真纯。贺铸的《鹧鸪天》，写的也是悼亡，却是别一番情意：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相濡以沫的日常生活，双宿双飞，如今好不凄惨。读完之后，心下戚然。 古诗词，还是少年时代捧过，大多早已忘却。可是，有些词句，即使会忘记，却在少年的心中，化成一团氤氲的雾气，再深深地侵入骨髓，多年之后，不经意间飞至唇齿，重回眼前。或许，只记得其中一句，已经足够。八百多年前，毛滂的一首《惜分飞》：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这首词，赠给一个叫琼芳的歌妓，相思刻骨，缠绵悱恻。情到深处，“寂寞朝朝暮暮”。 寂寞朝朝暮暮。每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必定深深懂得情的深浓、爱的执著，把生命的颜色晕染得烟雨蒙蒙，在时光的更迭中站成一棵开花的绿树。

[ 本帖最后由 清欢 于 2009-2-15 18: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