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故事

叶子 的故事
我曾经因为一段感情的变故而被迫行走于他乡，而在他乡流浪过之后，我又因为一段感情的变故而被迫回到我身于斯长于斯的地方。自此我明白，于茫茫人海中一旦与某个人邂逅了，铭记刻骨了，无论走遍天涯海角，无论哽噎着的喉咙在流金岁月的光阴里如何死守这个不能向谁诉说的秘密，都不可能在心旅上抹去曾经划满伤害的那片天空，一切的一切，都像一首老情歌装在梦的行囊中。女作家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是仙境里才会有的爱情世界里达到的最高境界。跋涉过漫长漫长的一段沧桑之后，我于千万人海中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在额头的皱纹书写着我日渐老去的青春时，我终于明白，我所爱的人啊，我这一生所爱的其实也不是你，而是被你呵护过的那一段有梦相守，有剧本可以导演下去的青春，我的故事因你刹那的出现而从来没有留下过哪怕一页的空白。
那年我在秋天的叶子抖落下第一片忧伤来装饰着天空时，带着我的行囊站在了阔别两年的家乡。远游归来，我的行囊里除了装满别时梦的碎片外，一无所有。

许是离开家的日子真的长了，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适应家里的生活的。母亲在我刚回来的那段日子里很不希望我到外面去谋事，只是一味的劝我到熟悉的朋友家去散散心，她知道我心里是很不快乐的，我在这些年过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那时我就是听了母亲的话到朋友家去散心巧遇了一个同学的单位正在招人，而我那同学的单位是一所乡村中心小学，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我离家出走两年，早把教学忘的一干二净，回来后竟然还能顺利的操起旧业来谋生。在同学的推荐下，２００３年的秋天，我从南方福建沿海城市石狮回来后的第二个星期，便留在了一所乡村中心小学校，执教小学五年级的语文课程，并且兼做起班主任工作。我也就是在那所学校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泗阳的姑娘，叶子老师。关于她的故事，我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中才知道的，还有的就是办公室里的人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很多年不联系她了，这个春天却突然就想起了她，想起了一个生命如叶子一样漂泊在红尘大地上的姑娘。我想起她，在今日，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我觉得我们曾经都是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里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落地为姊妹，何必骨肉亲呢？

叶子在那个学校的时候是教音乐的，她是正规音乐学院毕业出来的高材生，我现在之所以能在电子琴上弹出几个简单的音符，也都是她在和我共事的时候教我的。我没读过师范，也没学过心理学，我肚子里的所有货都是东拼一点西凑一点跟人家照葫芦画瓢学来的，没有受过正规系统的训练，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在教育这一行业里一直是如履薄冰，工作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叶子比我小一岁，那年我２２岁，她只有２１岁，她长的聪慧，秀气，可人，很讨学生的喜欢。我觉得像她这样那么讨孩子喜欢的姑娘应该也很讨同事的喜欢才对，但是我在那个学校呆了一年之后才发现，办公室里有很多人不但不喜欢叶子，还很鄙夷她，故意疏远她，甚至有些女同胞串通起来排挤她，让我在暗地里很为人心的险恶感到毛骨悚然，也就是看到那样的是非很令人郁闷，后来我终于决定离开了，并且我比叶子还先一步离开那所学校，叶子也就是在我走后便也提着档案资料离开那所学校了，我们走的时候都是义无返顾，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挽留。

叶子是泗阳人，她是正规师范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按照常理她的工作应该留在泗阳，但她那时候到我的老家那个地方工作，其实是有原因的。她在学校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他们是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的，两个人所在的班级是比邻，三年的热恋使得叶子在毕业后的工作上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和男友去同一个地方，这正应了中国的古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遗憾的是她虽然随他来了，但最后却没有嫁给他，这其中的种种感情变故却不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
我是听办公室的同事在背地里说的，叶子出身在一个单亲家庭里。父亲因犯科而蹲牢房很多年了，至今还没出来，母亲因舍不得她和一个弟弟而硬撑着寡妇门户。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很多年了，在叶子的老家，人们一直对叶子的母亲指指点点的，说她母亲赚不干净的男人身上的钱养活他们姐弟俩。她的这个家庭特殊状况，其实她的男友在学校里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都知道了，但他那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个与他们之间的感情稳固有什么关系。可能校园的爱情都是这样纯洁的如水，如阳光一样，可是出了那片圣洁的天空，在世俗人的目光里，这就恰成毁掉他们一段好姻缘的短命锹。世俗是沟渠，康德说，我们都活在阴沟一样的世界里，现在我终于在回想起叶子的故事时相信了这位哲学家说的话。
叶子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曾经被她的男朋友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到家里去，叶子男友的父母在第一次见到叶子之后也曾经默许了他们的交往，并且对叶子的秀外惠中的气质很是满意。听学校的老师说，叶子到我们学校工作也是经过她的准婆婆同意的，并且她的准婆婆还对我们的学校校长说，等一年后，工作安定了，就请我们学校的领导去做现成媒，正式到叶子家向她的父母提亲。因我们学校的校长和叶子的准婆婆是老同学关系，且叶子的婆婆娘家有人在教育局里工作，那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学校有人传言叶子的男友在一年后就要被提拔为年级主任。这个消息的真假无从去考，但有一样是真的，叶子和男友初来我们学校的时候，学校的领导在工作上和生活上对他们俩都很是照顾。但后来突然间，就有人开始看他们不顺眼了，首先被看不顺眼的是叶子，她的男友到是没有被波及到什么风浪。
我们在那个学校的时候，大家其实都知道，一般领导人是不管教职工的私生活的事情的，当然这个私生活是指的未婚男女，可叶子和她男友的私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被领导管上了，并且管的很严，用领导人的话说，是对他们负责，也是为了向他们的家人好交代，因为在来那个地方工作之前，叶子的准婆婆就关照过学校的领导，请照顾好他们。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学校有很多热恋中的青年情侣都是住在同一个宿舍的，未婚同居在我们那个学校并没有被当回事情惹人非议过，可唯独叶子和他男友是被分开来住的。并且学校领导还让叶子和我，还有一个姓朱的未婚女教师住在一起，而他的男友也是和几个没有女朋友的男教师住在同一个大集体宿舍的。尽管学校的领导把他们分开来住，用意很简单，防止未婚先孕，但是在那个血气方刚的年龄里，叶子和他的男友有一次还是偷偷到一起了，并且怀孕了。
怀孕的事情是被当着秘密保守着的。叶子和他的男友一发现怀孕的事情，首先想到人就是我们学校的领导人张主任，我们平时叫她张大姐，她是一个很善良很和气且很喜欢为青年人出主意的中年妇女。他们去找张大姐商量，张大姐警告他们说，你们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家里人。我现在就和学校的校长去说，叫他和其他的几个领导人为你们俩做媒去，让你们尽快结婚，只要让你们结婚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其实叶子和他男友结婚不是难事情，但是这个关却在后来没过去，原因：她男友是独生子，他父母希望他在工作上干出点成绩出来再结婚，年龄不大，家里又有关系，结婚太早，他父母都怕耽误他的仕途，想在他提干之后再结婚。 学校的校长曾经在张主任的提议下也为叶子去男方的父母那提亲过，可她准婆婆先是说等等，两个孩子的年龄都不大，不着急。直到后来又被张主任亲自到他家去旁敲侧击了一番才点头同意，于是又决定由学校单位领导出面将双方家长约到一起吃饭碰面。就在叶子和她男友都欣喜事情有转圜的余地时，却又平地起风云了。叶子的准婆婆在见到叶子的母亲后听说了叶子的家庭状况很是不满意。张大姐曾经气愤的私下里描述过说，不就是叶子的父亲蹲牢房去了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的嘴巴张大的像0型似的，比发现新大陆还诧异，她儿子要娶的人是叶子又不是她父母，俗话说，买猪又不买圈，管人家那么多闲事干嘛？以前我也是不理解的，为什么男方的父母就这么在意叶子的家庭背景呢？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和这样的家庭背景的人结亲，会牵连人的仕途的，最要命的是法律上有明文规定，直系亲属有犯科的不得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而叶子的准婆婆一想到要牵连她儿子的仕途，甚至连她未来的孙子仕途都要被牵连，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答应这门亲事了。
男方家里后来的举动更证明了这一点。学校领导人好心办了坏事，没把两个年青人的姻缘红线牵成，反而让男方的父母在知道了叶子怀孕之后，一边气愤的跑到学校来羞辱叶子，说叶子是上梁不正下梁外的人，存心想害他们儿子一辈子，一边积极的想办法到教育局那里活动要把叶子的男友工作立即调离我们那个学校，甚至还给我们学校的领导也施加无形的压力，叫他们给小鞋子给叶子穿。叶子刚来的时候，在我们单位的人缘其实是很好的，后来她和办公室的同事关系越来越恶化就是从叶子怀孕的事情被无意中抖了出来之后开始的。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单位里有人传出他们俩的感情要告吹时，有很多人开始风言风语的说起叶子的种种不好起来了，而叶子的母亲在老家赚过不干净的男人身上的钱养活她和弟弟的故事也是从那时开始传出来的。叶子在我们学校工作的时候，她的弟弟还在学校读师范，叶子每个月都要给自己的弟弟寄学费。有长舌头的女人在办公室里煽风点火说，叶子一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不是正经的姑娘，看上人家，没结婚就想和人家睡觉，说到底还不是想骗人家男人的钱，就她那穷样，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够她弟弟读书用的吗？她和她妈娘俩靠卖身给她弟弟读书，真丢人。
叶子的确也曾用过她男朋友的钱，不过听她男友自己说，那是叶子在一次寄生活费给她弟弟不够的时候找他借的。尽管他愿意出这个钱，但叶子还是在发工资的时候就还给他了。很多事情在我看来都是一些人的臆测，事实的真相除了当事人自己知道，局外人的话有多少凭据呢？总之，这么多年了，我从不相信叶子是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那样的人，说到底，不过是有人喜欢在出身不好的人身上落井下石罢了。
叶子倒真的在那个学校的时候被人落井下石过。叶子的男友因父母强制施加压力给他而被迫在那个学校的时候没教完一个学期就被家里人动用关系掉走了，扔下可怜的叶子独自一人留在了那个没有一个真正熟人的地方。她男友向她提出分手的时候，说对不起她，希望把孩子打掉。叶子曾经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答应，但后来还是张主任给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她才终于勉强的答应等到学期结束到医院去做人流。
叶子从怀孕到学期结束放暑假，也就三个月 ，她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谈的很投缘，所以她在放暑假之后去医院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要我陪她去。说实话，我那时候胆子是很小的，她要我陪她去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要我的命，我最怕看到流血了。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流掉，简直是作孽，人到底不是牲口，怎么有人生来就活的高高在上，有人却未来这人间就遇到那么多人跟在后面想除之而后快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凭什么要遭到这样残忍的对待？
我曾在叶子未做人流手术之前把我的想法和惋惜告诉过她，她那时候在听了我的疯言疯语之后，用哀怜的口吻问我，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呢？他人走了，他家里已经为他重新找了女朋友，亲事都订下日子了，我们再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难道我还要留下这个孩子吗？留下这个孩子，我的下半辈子也就完了，我带着它如何做人呢？是啊，女人未婚生子，要如何做人呢？将来这个孩子又如何面对这种与身俱来的伤害呢？她问我的时候，我那时候还小，也不懂得太多的沧桑，所以我那时候也无法给她一个好的答案，就这样支吾着。
那个暑假过后，我离开了那个学校，因一所乡村中学缺语文教师，我被那所中学领导借用过去，后来借过去也就不想回去，留在了那个学校。而叶子在我走后，也离开了那个学校，她的行踪没有人知道，因为她是泗阳人，很多人都猜想她一定是回泗阳老家去工作了。
那年叶子的男友工作被调进了县城，离我现在住着的地方很近，我是从乡下搬进城里居住之后才听说了他的事情的。他在进城后的前几年一次车祸中丧身了，听一个熟人跟我讲起他的事情，我真是诧异极了，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呢？说句实话，我对叶子男友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他虽然和叶子分手，让叶子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作为男人，他也有他的无奈，男人在女人和母亲面前进退两难做人的苦衷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曾经是从这个坎过来的。当亲情向爱情进攻的时候，这世界上陷入溃不成军的战争里的人又何止我和他们呢？诗人陆游一生的词里不也都在诉说这一样的悲哀吗？只是我觉得上苍让这样的男人英年早逝实在有些可惜。但让我感到更痛惜的是他的母亲，听我的一位熟人说，他母亲在听说了儿子出事故之后，当场就晕了过去，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叶子男友的妻子也因这个噩耗让头脑受刺激过度，当场晕过去被送进病诊室急救。叶子男友的妻子在叶子的男友死去的时候，也已经是怀孕三个月的孕妇了，孩子未出世已经丧父，情何以堪？如果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一场悲剧，让叶子男友的父母不能承受的话，那么当叶子的男友骨灰刚刚被埋进土里时，他的妻子就自己偷偷跑到医院去把孩子拿掉，断了他家的唯一一脉香火，对于两个老人来说，则更是痛上加痛了。听说叶子的母亲曾经跪下来求自己的媳妇为她留一血脉，而她的媳妇却说不能断了自己的后半生，毅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儿子死了，媳妇走了，叶子男友的母亲疯掉了。莎士比亚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是各式各样的，谁有前后眼，能看到所有人的故事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呢？
关于叶子男友的这场事故是在去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我听一个熟人提起的，去年我还没有失散多年的叶子的消息。然而就在今年的这个春天，我有了叶子的消息和行踪，我是在一次酒席上听一个朋友说的，她说他们学校有一个叶子老师，教音乐的，是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孩子。我当时一听她对她口里叶子老师的描述就猜出八九分，细一打听，果然是她，我当年在乡下那所学校认识的那个叶子老师。若不是亲耳听她说，我真不敢相信，原来失散五、六年的叶子居然也和我一样都进了私人学校工作，并且她就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现在的孩子就是她当年和她男友的私生子，想不到进了手术台居然没有要了这小家伙的命。真是奇迹，许是老天有意放生吧。要是那男人在天堂里知道这一切，不知道该会做何感想？而她的那个准婆婆若是没有疯掉知道这一切是否又会悔恨当初的这一念之差呢？
年年春风入梦，年年守在人生的梦口，度这青春的一场又一场爱恨交织的生活。同样是为爱颠簸在红尘里的人。叶子的故事已经过去好多年，我至今未曾与她再相见。在这个三月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季节，说一场故事，却再也不忍去读那“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 诗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说起它，是因为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也不能忘。
]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09-3-31 06:19 编辑 ] 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