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女人痛
2021-12-25叙事散文南子
女人痛 ——女人痛是落花流水的失落,是男人遗漏的抚慰。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他。上帝造了男人,为了不让他寂寞,又造了女人。女人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制成,这样一个男人就对应了一个女人。为了不让女人忘乎所以和骄傲,上帝在女人身体里埋藏了一张痛的符,盖在女……
女人痛
——女人痛是落花流水的失落,是男人遗漏的抚慰。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他。
上帝造了男人,为了不让他寂寞,又造了女人。女人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制成,这样一个男人就对应了一个女人。为了不让女人忘乎所以和骄傲,上帝在女人身体里埋藏了一张痛的符,盖在女人身体的隐秘处。上帝安排女人为了男人而痛,为他流血,由此来报答男人的肋骨之恩。
女人如花,而花的开放是个流血和疼痛的事件。女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长成,青涩的骨朵终于怒放了,娇黄的蕊迎风颤抖,它在等待那个授以肋骨之人。等到心也碎了,抱在怀里的石榴子裂开饱满的皮,女人的身体落满了鲜红的珍珠,从狭窄的通道汩汩流出。女人成熟了,就像等待播种的土地,女人踏上了一条希望与失望交叠的等待之旅。
一种痛,每月定时拜访,这让女人又欣喜又怨恨。她欣喜于自己开犁的土地,又怨恨伴之而生的疼痛。但她不知道恨谁。恨自己的性别,身体,还是一种无奈和不可知?大约从十三四岁起,顽固的绞痛就跟定了女人,就像谁在身体里安置了定时仪器,拧紧了发条,没一次错过或忘记。
她坐在垫了棉垫的板凳上,双手捂着小腹,她这样姿势已经坚持了三节课。她在痛,她的子宫内膜在脱落,她的腰,她的整个下身都泡在疼痛的血水里。前几节课起立时她都起来了,这是第四节课,班长喊起立时她坐着没动。英语老师愤怒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个可怜的女孩。他不知道她在流血,不知道一条隐秘的河流正在她体内不可遏止地喧哗。只要她稍微改变一下坐姿,下身就呼啦一下涌出一股热潮。那股热流黏糊糊地粘在两腿之间,有的还流向了大腿,像一条爬虫执意爬到身体的外面。
她羞红着脸。她感到那股让她难堪的东西已经洇湿了刚刚换上的两沓卫生纸,那些猛兽一样的液体正向她的内裤甚至毛裤进军,无可抵挡。她在颤抖,来自身体的羞赧和卑怯让她不敢抬头,她如此狼狈,像个可怜的小动物,忍受小腹的疼痛,还忍受来自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目光。
我想铃声对于她来说一定有如皇上大赦天下的诏书。学生一窝蜂去了食堂,她依然坐着不动。等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她站了起来,棉垫上殷红一片,罩在毛裤外面的单裤,闪着粼粼的光泽,不是水的光,是一种黏糊糊的光,有着厚度和质感,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我脱下外套,在后面掩护她。五月的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在夹道两旁热烈地灿烂着。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夹道空旷地闪着白光。她一溜小跑消失在拐角。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一阵怜悯,她多像一个将私生子生在大庭广众的妇人,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和难堪,趁着无人的空隙灰溜溜地逃走。那个中午我没有吃饭,到处是挥之不去的腥甜的气味,餐厅也是。她痛苦地抽搐的脸,让我感到恶心,作为女人,我感到恶心而难过。
这样的痛,不久就在我身上降临,犹如魔鬼终于找到了可以偷窥的窗口。上师范时睡硬木板床,早晨起来脸盆里结一层冰。姐妹们的痛病菌般传染。开始时服用止痛片,那种阿司匹林片,两片就可以缓解上午的疼痛。后来就止不住了。捂着沉重如石的小腹,那里正有一双阴冷狠毒的手,抻拽子宫肠子和整个盆腔,一下一下,将可怜的脏器浸入寒冷的冰水,揉搓撕扯。拗不过那双大手,它在体内种下了黑色的毒,不断弥漫,毒腐了所有的脏器。真想把小腹的东西抖出来,在热水里浸泡清洗,或者可以洗掉那些令人恶心的毒和阴。宿舍里流传开乌鸡白凤丸,暖水袋从这个被窝轮到那个被窝。最让人为难的是去医务室开假条,医生老师抬起镜片后的眼睛,询问病因,只好羞红了脸老实交代。假条交上去,是一个男生活委员,病因写得清楚,痛经。背后传来男生戚戚的笑声和窃窃私语,让人怀恨,恨得牙根也痛。
多年以后,坐在一个年轻的大夫面前,他告诉我,结了婚就不疼了。那么女人的痛是要男才能医治吗,就是因为这,女人才要嫁给男人吗,或许这是上帝在一步步引导,叫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人,而当之无愧。
上帝是先造了男人再造女人的,可见上帝是男人,他心里向着男人。他为了让女人保有贞洁,在女人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设置了一道暗卡。要通过那道暗卡也需要女人流血和疼痛。旧时代洞房之夜男方都要准备一块白布,第二天早晨用白布上的落红宣告女子的处女身份。女人为了这个名分,要忍住疼痛,要在那个夜晚有,没有就是不洁。女人的痛被标以忠贞和纯洁,也为男方带来荣耀和骄傲。这或许就是上帝取下那根肋骨时就在心里嘀咕过的心思吧。科学显示,女人的那层膜也是女人身体,是一种粘膜组织,女人的第一次都会痛,只是敏感程度不同罢了。巨大而昂扬的器具,带着邪恶的冲动和欲望,戳在女人最柔嫩的肌肤,势要摧毁和破坏,就像花儿在风雨中摇摆的姿势,一种甜蜜的伤害。如果遇见一个被野性压倒的男人,那么,女人的痛或许会催衍为一生的不幸——疼痛引发了对性的恐惧和反感。痛是女人幸福的代价,也是女人幸福的守候。
女人天生的屏障被外力刺破,身体流血了,那是处子的血,可以走上圣坛的洁净的血,鲜红的,伴着疼痛,尖锐的痛,烧灼的痛。看见自己一生一次的流血,女人怅然若失。丢失了什么呢?是二十年来守护的那一方净土。由此少女的名字被另一个名字取代。如花的季节结束,女人心里是悲哀的。同时女人有一丝满足,这个痛宣布了二十年的等待有了结果,开犁的土地正式走进播种的季节。
我不想渲染这个疼痛。女人的身体是为了男人而生,女人的痛也是为了男人而备,这是女人一生都在追求并实践的事业。流血不过是一个形式上的诉说而已。
经历了身体的破损之痛,依然不能将疼痛斥退,那个大夫说生了孩子就好了。我仍不明白那种痛的真正原因,以及为什么结婚就好了又为什么推至生孩子以后。但是冥冥中感到,一个女人,上帝在造你之前就设置了三道疼痛的符咒,只有超越了最后的痛,才能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而超越的过程注定一步一痛一滴血。
电视正播放泡沫连续剧,隔壁七岁的小女孩坐在沙发上观看。画面上一个湿漉漉的女人,她高大的腹部夸张地隆起,特写镜头是一只用力抓住床沿的手,配合着用力时痛苦的呻吟,小女孩用手指着画面说,她生孩子呢。我惊愕,这么小的孩子,竟如此精通了女人。这是科学的普及未尝也不是一种悲哀。想小女孩迟早也会生孩子的,这样的画面要给她留下什么惊恐的感受?推演至与生孩子有关的行为,会给孩子预留怎样的想象?
她是难产,胎儿太大了,本想自然生的,可是从日明到日落,两天下来,孩子的头发露出来又缩回去——他还不舍得母亲温暖的房子。她脸色煞白,头发粘在脸上,阵痛袭来,也只是脸孔极度扭曲,像从水中捞出的一根稻草。医生建议还是剖吧。孩子被切开了母亲的腹部后,用双手取出来了。这个母亲经过了阵痛的折磨,又经受了一刀之苦,如同作了两回母亲。
现代医术高明,已经少见了因为难产而危及生命的现象。尤其是剖腹产,为母亲们解决了阵痛之苦。现在又有人发明了无痛分娩,这就满足了产妇和胎儿多方面的需求。科学上说,分娩时的剧痛,对胎儿和产妇没有任何益处。我不是反科学,只是总觉得一个女人,没有亲历最后的痛,有什么资格说是一个合格的完整的女人。
回想自己生育的紧张,总是有一丝丝骄傲和自豪。儿子是臀位,又是脐带脱垂,医生慌了,声音早变了味。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耳边是先生清晰的声音,保大人。而被疼痛折磨得无一丝力气的我却脱口而出,保孩子。十月怀胎太艰难了,我不想再来一次。此时,痛像一双大手,要把我的腹腔全部掏空,逼着人把内脏排出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憋住一口气等待雨点一样越来越密实的痛。儿子稚嫩的哭声响起时,整个世界都松下来,那个用死去活来的痛换来的生命显得异常璀璨和珍贵。
一个女人,如果一生有三十年育龄的话,那么她就有三百六十次准备三百六十次破碎和三百六十次的疼痛,每一次尽心竭力的积攒,只为了一个男人的耕耘。满腔期待地储备,为一棵种子的存留备下充足的粮草,而当所有的守候成为一场慨叹时,太过饱满的积蓄盛极而爆,哗然溃败,伴着伤心欲绝的血水和碎片,恣肆横流。而下一次的循环又将开始……常常想,如果不是因为国计,就让自己自然生下去,生到不能生。上帝既然指派给女人生育的使命,就不要浪费和敷衍。要让身体的每一次等待开花结果,否则就是对身体对上帝的不敬。
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因此他们有着血脉相连的一贯性。女人身体的痛让男人的肋下隐隐作痛。他们生就一双温暖的大手,就是给女人暖肚子的。而他们与生俱来的原欲却是拯救女人的终极办法。曾听说妇产科的男医生好多性冷淡,因为那个美好的处所总是以异常丑陋的形式出现,及至回家了仍然没有任何幻想和激情。所以常常崇敬那个在产房陪护妻子的人。那个曾经令自己呼吸急促的所在,有着桃花流水的美丽幻景,多少次带着自己飞到云端,如今面目狰狞,脐带胎衣纷纷脱落,血盆大口中血水汩汩。哪个丈夫的心中不会留下暗记?儿子出生后不久,我问先生那时怎么不出去,多丑啊,还看……他依然握着我的手说丑什么,儿子诞生的那一刻,你就像圣母一样光彩照人,那个粉红色的胎儿滚落处,满世界的鲜花都开放了……常常想一个女人的痛必要一个男人的安慰,才能缓解。这才有了世上的夫妻或者恋人。女人一生的痛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他不可停歇的欲念,男人怎能不心疼女人呢?
这闪着麦子般光芒的痛,健康而美好,让青涩的女孩,成熟起来,让女人感到自豪和满足。
当然,我不回避另一种痛,作为女人专利的一种病痛,以另一种面孔觊觎女人的身体。这是上帝那滴墨水让偷窥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乳房,什么时候说起这个词语都让人感到温暖踏实。她像大地上的谷物喂养着人类,无论谁,都是从吮吸乳汁开始了他一生的跋涉。可是乳房,又是多么精致而易受伤害,那些可恶的虫子轻易就让她千疮百孔。无端增生的肿块,一钻一钻地痛,像有一头任性的小兽用尖利的角顶挑着你。而一旦恶化,要的不仅是女人的美丽容颜,还有她们美丽的生命。
作了乳腺瘤切除手术的同事,消瘦的肩膀搭在床上,我安慰她,反正不是恶性的,切除就好了。我熟悉她以往捂着胸口的姿势,那里有一个尖锐的小东西,一下一下地刺痛,她以为可以拖到暑假,可是那个恶魔在疯长,已经有鸡蛋大小了,再不做就危险了。同事的眼神露出制止的神色,并用眼色往南边的床铺瞟了瞟。我赶紧收住嘴。后来她说,就在紧邻她的铺位,那个刚刚三十五岁的女人,病理出来是乳腺癌。我哑口。我还记得那个人,苍白的脸,身子扁扁的,让人怀疑被子下还有身体。那个曾经花朵一样绽放的身体就这样行将毁灭了。她说她开始时没切除,要保守治疗,她那么年轻,太珍爱女性的美好了。可是后来还是切除了,切除也晚了。这让我想起几年前村里一个嫂子,得了子宫瘤。那一年她还不满四十。医生建议摘除子宫和卵巢,可这对于她来说太残酷了。她还年轻美丽,有一个英俊潇洒的丈夫,切除就是对她拥有的一切的宣判和根除。她选择了完整地保留女人的身体。可是,女人的资格不是上帝的意旨,也不是阎王的免死牌,她最终什么也没保住,包括生命。
女人,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吗?那么多的痛为他痛,那么多血为他流,从不后悔,这最后的生命无法承受之痛带给他的疼痛,就不能承受了吗?
这是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痛与悲哀,与生俱来,不可剔除。
上帝,请赐予女人一张镇痛的符咒,并镇压一切魔鬼和灾难。
2008-04-08
2008-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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