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记

一日：烟雨

　　漠然的雨，灰蒙的天，湿漉漉的地。怎一个冷字了得？腊月天里停电，无疑是雪上加霜，一颗心似乎亦变得潮湿阴冷起来，让人陡生度日的艰难。好在非全城性，此方停，彼方未停。这个城市一隅，有电处，温暖处，突兀走来了我等——从未光顾过的生客。
　　爱上这家茶楼，从拾级而上，进入的瞬间。印象里，大凡这方领地，皆是嘈杂不堪，烟雾缭绕。而这厢，竟在幽静中，空气亦清新。那陈旧的木板门，推开时，竟发出几声我早已久违的，历经岁月的苍老之声——咯吱，咯吱，令人疑惑刚才是否误入了时空交错隧道，而一脚踏进了记忆中辽远的古朴。不过，那张张精致的皮制椅，插有电源的现代机麻桌，和几杯浸润着茶叶的透明玻璃杯，却很快将人硬生生拉回现时代。也不觉失落。能在这座城中，偶遇这厢茶楼，已是知足。
　　约定的朋友，专注在象棋对弈中，偶尔用浑厚的“将军” 声打破这里的静。见我环顾四周的愉悦，朋友笑：就是想到这里清净，才约了在此。
　　一阵闲聊之后，四人开始麻将游戏。所谓“怡情”之赌，自然是少不了的，吸食人间烟火的我们不能免俗。上桌不久，便被自个儿生疏的臭牌技弄得头昏脑胀。最终战局：俩男士赢，俩女士输。晚间，去香天下火锅，赢家买单。饭毕，道谢。忍不住抿嘴一笑，你们都该谢我。坐中谁人输最多？本人也。
二日：暖意
　　提问：停电的日子，该怎么打发？——把玩着手机，我按键轻送。

　　到基层调研——如此回复，料想纵是苦大仇深者，乍一看，亦会忍不住开怀展颜。几分调侃，几分幽默，友人之言，无疑让人心情愉悦。之后，更因着这句，使我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绝对值得以笔墨记之。
　　阳光普照。怎么感觉也不似腊月，视觉里，嗅觉里，竟满是春的气息。阳光与友人，带来好心情，停电，已然不再可怕。
　　该有足够理由，相信这个本就污染不大的城市，更又在昨日那场烟雨之后，将空气的纯度复又提高了几个百分点。而日光，让人感觉着融融暖意，亦滋生爱意。如此好时光，实不该被荒废。该是邀约好友一二，寻一幽静处，一边享受阳光，一边拉拉家长，说说里短的。
　　一个人爬在医院床上，接受治疗。想起那句“到基层调研”，忍不住又一阵暗笑。一时，便想起了紫衣。要想探望的愿望，立即不可遏止。紫衣，我网上相识的文友。念及她，总是令人心生几分怜爱。时常于不经意间，透过其单薄的孑然之身，我窥见当年的自己——漂泊，流浪。
　　对她，我总是想要走近，却又怕。只恐言语行为稍有不慎，累其一颗敏感之心受到无意的伤害。故而，一直心怀忐忑。几年前，也曾有过单独相见的机缘。傍晚的她，发来信息：幽香姐，出来喝茶不？却因我刚回家，累得不愿再出门，而给婉谢了。从此，紫衣再也不曾邀约过。倘若前往，我是该给她个意外惊喜，还是该提前征求下她本人意见？恍若看见，那羸弱的身子骨和那颗纤细的心。断然决定，还是先发去信息，探探口风。
——紫衣，忙吗？方便吗？
——幽香姐，有事吗？
——停电了，无所事事。所以，想去你那儿打发时光。
——那么，你来吧。
　　她不知，或许亦知，我们身具几多相同的特质。想起她，看到她，宛若回到从前。那个与她一般，曾经远离亲人与朋友，孤苦他乡，独自面对生计艰难闯荡的自己。面对大千世界：凄清。孤独。羸弱。敏感。无助。谨慎。疏离……
　　与紫衣，已是相识几年。偶尔一同出行看风景，颐养身心；偶尔一同喝茶品咖啡，呼酒买醉……一切的一切，却仅限于在一帮朋友中。我非健谈之人，紫衣亦然。面对纷繁世界，我们更愿意紧闭心口，而将一腔心事付诸笔端。如此这番，便有了些许顾虑。离开了健谈的朋友们，我们能单独说些什么？会不会冷场，而让彼此陷于尴尬之境？——于是，在一帮友人中，彼此若即若离；于心，则成为挥之不去的心病。
　　唯一一次涉及我们自身的谈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那是在某夜的KTV。忽闪忽灭的幽幽灯火中，醉眼朦胧的她，抱着我呢喃：幽香姐，你好瘦。干嘛不长胖点，长好点？我亦醉眼望她，痛惜地答：彼此彼此，你也不一样瘦弱吗？
……
　　不愿再给自己更多思虑的时间，只怕再一次错过。挨到治疗结束，在医院门口，胡乱买了点砂糖橘，一边冥想彼此避开眼睑，剥弄着小小橘子，貌似不经意交谈的情景。
　　坐车前往。远远地，已望见那幢熟悉又陌生的办公楼。其下，我们曾多次停车等待，等待紫衣下班共进晚餐。不同是，今只我一人，且非等待。到点，下车。穿过公路，接近门口时，紫衣已一下从里面跳出来：来啦，幽香姐。诧异地望着她笑意深浓的精致五官：看到我下车了？没有，猜你该到了嘛。走，到顶楼办公室。
　　办公室里，早已空荡——五点下班，而今快五点半了。我略略地不安：不好意思，被事情给耽误了。紫衣却一边继续自己的工作，一边说：没事，我把明日该干的事给提前做了……你喝茶……瞧，给你泡的茶都冷了。端起纸杯，啜一口。冷却的铁观音，香味依旧那般浓郁。
　　一起晚饭吧？你难得来的。从我到这家公司上班，都没谁来看过我，就你了……心微微一颤。一边点头答应，一边从手袋里拿出橘子：休息下，剥几个橘子吃吧？……调转话题东拉西扯。紫衣言：“等会再走吧？反正时间还早，我将这点事做完，顺便再摘些菜”。话音未落，已是相视而笑。摘菜——现今流行的网络游戏，令诸君身在都市林立的楼群，亦能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心仪田园。在虚拟的世界里，圆自己无以实现的田园之梦。深陷其中的我们，乐此不疲。
　　最终，还是将话题，转向了一些关于她的私密。紫衣，可否知道，一直希望着，希望你能这个城市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之后，安顿下来，不孤单不寂寞地有个好归宿，以使未来生活有所依，亦有所靠。对于我的提问，某些，她很快回答，某些，她笑而不答，我便知趣地不再追问。其实，三言两语中，我的了解已经足够，担忧她的心俨然已可放下。
　　手机适时响起，尚未拿过接听，紫衣已经搭腔：说好一起吃晚饭的，谁叫也不许走。那是肯定。取出电话一看，都乐了。是彼此皆相识的一友人。按键接通，不待对方发话，我发言在先：“是来接我们吃饭的么？快开车过来。”“你们？你和谁在一起，现又在何方？”友人茫然发问。听完我的回答。手机那头自是别样的惊喜：“好啊！一起晚饭。”
　　三人的晚餐，自然亦其乐融融。举杯间，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祝福你，紫衣！
三日：醇香漫步
　　雨城，已然失去昨日阳光。实际的温度，虽并不比昨日降低太多，仍然给人以清冷的错觉。寻找温暖所在，是停电以来差不多会思量之事。今日计划着，带上一本读物，去咖啡馆打发从医院出来的剩余时光。
　　选择咖啡馆，便成为一时的难题。首先想到不久前相识的，某咖啡馆老板Z先生，是否该打电话过去定一卡座？很快否定。不妥，貌似太唐突。还是独自去另寻一家吧。醇香漫步——便浮现在眼前。已是几年不去，是否依然旧日模样？
　　选择“醇香漫步”，还因其是离我最近的两家咖啡馆之一。另一家美力咖啡馆，感觉有些小，每次去总觉逼仄。虽然，那里可望见远方的廊桥。到是更适合夜间前往的。在其间手持杯盏眺望，眺望夜幕中灯火阑珊处廊桥，总会想起罗伯特.金凯和弗朗西斯卡爱与痛的交织，在曼妙的时光与环境里遥想别人的故事，自有一番别样的心境与感受。
　　推开“醇香漫步”之门，暖意扑面而来。只略一扫视，便已知仍是旧日样。到是客人着实不少，比记忆中的曾经多了几许。直奔卡座。服务生紧随身后：是找人吗？怎么这样相问？兀自在心里嘀咕，很快又已自我醒悟，只因自己步履匆忙的故。而刚刚经过的每间卡座，皆能瞥见影影绰绰的人影，难道……忙放缓脚步，笑问：还有卡座吗？服务生立即笑答：有的，刚腾出一间。说话间，已撩起了一间卡座纱帘：您请坐。
　　脱去羽绒外套，安坐在属于自己的空间。点上杯芋香奶茶。望着退去的服务生，那速速放下的纱帘，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今日下午，总算安顿下来。
　　舒心的气尚未出匀，落座不久的我，却懊恼地发现，竟是所处闹市！除了领略几多嘈杂的声息，还得忍受几多烟熏火燎的煎熬。伴着大声的商讨声，穿透细密纱帘而来的烟雾，不用回头探，亦能料想个个皆是吞云吐雾的烟民——背靠处卡座，几个经商者，正激动商讨新年生意；而纱帘外大厅处，不知哪桌在聊些什么，其中一女，旁若无人地，不时发出阵阵浪笑，让人不寒而栗。亏得我前方卡座三女士，带给我几分安慰。尽管不时隐约可见，其凑在一起讲与听讲的身姿，却未有丝毫声讯传递过来。
　　品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其实，这是女儿的喜欢。那种甜的滋味，与我素日所饮咖啡相比，显然有些过。不过，相对于商人们的激动之声，恍若已望见，大把大把的钞票即将落入怀中的那种激动的甜，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于那位女士的浪笑，其自以为是的甜，亦是小巫见大巫。陡升一念头。若是将其笑声录下，再回放给其听，不知其人会作怎样感想？
　　罢，罢，还是看自己的书，以书与所有抗衡。拿出安妮宝贝的书，翻阅。一边在心中表扬自己，临行前在书柜中选择的英明。认定这样的环境，原本就适合读她。今日，更甚。完全可将安妮宝贝一贯隐忍的风格想借，隐忍于我眼下之处境。实在是幸，小读几页，已使我心渐渐沉寂，面对周遭的各种声息，完全做到充耳不闻……
　　几个小时，便这般度过。
　　期间，偶有回忆相扰。望对面空空的座位，想起曾经的友人，曾经的相约。我们，将这个城市的咖啡馆走遍，之后，选择一个喜欢的常去……说话之人，早已去了他乡。而我，亦失去了往日情怀。这个城市的咖啡馆日益在增多，而我的咖啡馆情节，却早已一天淡似一天……

[ 本帖最后由 曹红 于 2010-2-9 12: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