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8 编辑 <br /><br />　　　　　　　丢失
　　　　　　（一）
　　路灯很亮，天气很好，街上的人很多。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心情愉悦，脚步轻快。上楼，拿钥匙，熟悉的向左转两圈，应该开了的门怎么象被挡了一下？再拉一下门把手，锁确实开了，但门并不开。仿佛是在里面锁上了。我弯下腰，侧了头，把脸贴在门锁处，希望能看到锁的状态，可是眼前黑黑的一道，看不清楚。我直起身，再次转动钥匙，向左，转不动；向右，门又被锁住，再象左，拉——仍然是不能。
　　难道老公在家？可他为什么会把门反锁起来呢？ 我轻轻的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声。究竟在不在？我走出门去，趴在窗外的铁栏杆上往屋子里看，阳台里的米箱整齐的落着，静静的。屋子里没有灯，客厅黑幽幽的，透过门洞能看到书房，看到书房桌子上的电脑。书房的窗帘在路灯的映照下，依然生动，那些鸟儿和叶子朦胧着，景致就更绰约了。电脑前仿佛有人端坐，是老公？能不能是戴了耳麦边听歌边打游戏？那就不会听到我的敲门声。我走回门前，按了两下门铃，仍然没人应声。忽然想起，一定是老公在家睡觉，他前天晚上斗了一夜地主，昨天白天到今天，打了两天一夜的麻将。一定是太累了，早早回来睡了。熬透的人睡起来什么都听不见。记得夏天时候他有一次就如此，我出去洗澡的时候告诉他不带钥匙了记得给我开门，可是回来后一直敲了半个小时门才开。
想到这我就赶紧拿出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对了，睡觉都是防打扰的。我跑回门前，用力敲了两下，仿佛有什么声音，拉门——还是没开。没听到？再敲！咣咣咣，简直是砸了，还不开？用脚踢！当当当！还不醒呢？这人怎么回事呢？不在家？我拿起电话：“你好，冬哥吗？Y有没有和你一起打麻将？我打不开门了！”“不在啊，我帮你找找。”我站在窗外转圈，怎么还不来电话？这人跑哪去了？再拿起电话：“小妹呀，你和伟快过来！我打不开门了，好象被反锁上了，快帮我找个开锁的人吧。”“姐夫呢？”“找不到了。我家走廊里那些修锁的电话打遍了，不是关机就是停机。”“那我们过去看看，你别急啊。”
　　我从门前转到窗外，再从窗外转到门前。我重复着一个动作，把钥匙插在锁孔里，旋转，拉——不开……电话终于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阵哗啦啦的麻将声：“我手机没电了，你怎么不带钥匙？！”不耐烦的声音。“我带了，打不开，门被反锁了，还以为你在屋子里，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吧！”“回不去！等会做梦的时候我就回去！”“什么？现在是冬天，是晚上，天黑着呢，我冷还……“没等害怕两个字说出来，电话挂断了。
　　转到窗前，我望着幽暗而空旷的屋子，感觉天冷起来。阳台的一扇窗忽然开了。是不是进了贼？我心里一惊。窗子怎么会开？一直都是划好的呀。我从窗子的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西走回到东，那些栏杆静默着，没有任何的变化。我把头放在两个栏杆之间试了试，过不去。其实早试过的。忽然又怀疑起来。赶紧拿出电话，拨到那个陌生的号码上去，是他接的：老公，阳台的窗开了，是不是咱们家进贼了！？”我忘记了刚才心里的不快，只是着急，我想我的口气一定很紧张。可那边仍然是不紧不慢的声音：“不能吧，咱们不是有铁栏杆吗？怎么能进的去呢？”“那你也该回来啊！你！”“这就回了。”电话里只剩下滴滴的声音。
　　小妹和妹夫赶来了，妹夫接过钥匙，转了几圈，也没结果。我对他说阳台的窗开了。可是看不清窗台上是否有脚印。妹夫说也没有手电啊。我把手机打开，从栏杆伸过去让它的光照到窗台上：“脚印！”我们一起叫起来。“进小偷了，快打110！”赶紧拨过去。

　　电话通了，接线的是个柔和的女声：“要报案吗？”“我说是的，在 某某 号楼301号，我家被盗了。”放下电话，我才觉得头木了一下，我想起放在抽屉里的钱，还有我的首饰，还有……谁知道这贼还会拿走什么？小妹问：家里有钱吗？我点头。她见我脸色不好，忙说：不要紧破财免灾。我不做声，心理暗暗怪自己大意和疏忽，怎么就不把钱存起来呢？再打了电话给老公，“家里真的被盗了！”“马上就回了！正坐庄呢！”我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有没有意识到他还有个家。
　　警察来了，修锁的也来了。大约用了5分钟的时间，门打开了，警察告诉我们都在门外，他们先进了门，勘察了现场。然后我们进去清点东西。我打开抽屉，我的钱还在，首饰、衣物，竟然没丢什么——也许是丢失的东西还没有发现。那也一定不是贵重的了。竟然是虚惊一场。
　　老公终于回来了。进了门里外转了一圈，听小妹说没丢什么，就高兴起来：“老婆，今天我的手气特别好！赢了！”我看看他，没做声。他感到我的冷淡：“不是没丢啥吗？”“没丢什么吗？好象丢了很多啊！”我说。
　　人都走了，屋子静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忽然怕起来，觉得有一种恐惧象魔爪样深深的攫住了我的心。
　　　　　　　(二)
　　是的，恐惧。我感到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仿佛有一个幽灵随时从我想象不到的地方袭来，将我扑到，然后攫走我的灵魂，喝光我的血。并站在我干瘪苍白的尸首旁边放声大笑。而我，曾经鲜活和饱满的生活过啊。
　　我怀念那样的生活。我的灵魂徘徊在记忆的巷口，努力寻找丢失的珍宝。
　　我看见了那个刚出浴的少女，曲线分明：饱满的双乳，纤细的腰枝，圆润的臀。流动的眼波、脸颊上的红霞，还有白皙如奶光滑如缎的皮肤。而如今躺在这里的肉体，已经松弛而干瘪的肌肤如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水分。脸上的红霞不在，暗淡而憔悴的容颜象那片飘落的叶子，叶的筋脉爬满了眼角与脸颊。
　　怎么能不怀念那些逝去的日子？
　　那时候我是朵初绽的花儿。老公是我的护花使者。刚结婚时，他上班的单位离家有2公里。我上班的单位离家虽不远，却与他的单位南辕北辙。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破旧的单车。可每天上班他都会把我送到单位的门口，看我走进门才肯离开。下班的时候，他总是把车子骑的飞快。我总是在他踏进门槛的时候揭开热腾腾的锅：锅里是酸菜炖粉条或者是土豆炖茄子。他每次会吃三碗米饭，会吃到满脸淌汗。而我会在递过毛巾的时候敢到幸福和满足。
吃过晚饭，我就坐在那辆单车后面，揽着他的腰，趴在他的背上，而他会带着我去江边看夕阳，听水声。江水宽阔、安静、平和。没有风浪。夕阳的颜色淡了，在水的远处抹一弯淡淡的红。如淡装女子的唇。黛色的远山如眉，在淡青的天宇下顺着。周遭的色彩是混沌的暧昧的。空气里散发着温和的气味。我们拾起那些散碎的石子，用力抛向远方。让笑声激起涟漪串串……
　　这是很古老的记忆了。所以想起来总给人一种失真的感觉。我说不清楚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也许这些只是梦境吧。
　　我记得冬天的时候我是穿一双厚底毡鞋的。我还清楚的记得鞋子的价钱是五元。一个冬天过去，我的腰身越来越粗，肚子高高隆起。象扣了一只盆。我的腿不在纤细修长，因为水肿它们看起来相当的粗壮。我不敢照镜子，镜子里那个臃肿的影子是我吗？我曾经的美丽呢？曾经的青春呢？它们在什么时候丢失了？
　　三月，一个飘雪的日子。我穿着那双已经开了口的平底布鞋独自走到医院去。四面白色的墙壁泛着冰冷的光，雪一样的冷落到我心里，又渗透到肌肤的每个角落去。我躺在床上，两条腿分开，支起，那些陌生又漠然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那戴了橡胶手套的手指进入我的身体，并在里面转动。她们的动作强制、机械、麻木。
　　“起来吧！宫口只开了一指，还早着呢。”丢下一个冰冷的声音，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飘远。
　　很晚了，老公匆匆的赶来，嘴里喷着酒气：单位忙啊，真是太忙！我别过头去，只看到外面那黑黑的天。雪好象停了，或者还在下。
　　肚子疼起来，仿佛有一只手在扯着我的肠胃，想要把他们拽出来撕裂。腰也疼起来，被敲折一样的疼，酸酸的，麻木的，坠胀的感觉象不能抑制的海潮，涌过来，又涌过来。淹没了我。我翻过来，又翻过去，坐起来，躺下。躺下，在坐起。我咬着嘴唇，但还是控制不住呻吟。可我的呻吟在他的鼾声中若隐若无。
　　再一次躺到那张床上去。我麻木，没有痛。只有冰冷。我躺在结冰的河上，寒气透过我的骨髓。我的身体已经变的僵硬，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天上的云阴沉、厚重、它们象被人丢弃的陈旧的棉絮，朝我的身体上落下来，仿佛要把我埋葬。它们飘落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不可阻挡的飘进我的鼻翼里去。
　　从哪里传来的哭声？我睁开眼睛寻找，四周还是白色的墙壁。我看到守侯在床边的妹妹：“生了吗？”“生了，是女儿。给你做了侧切手术。你要好好养着。”我点点头，才觉得自己虚虚的，没有一点力气。仿佛点头都好累。我渴望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渴望一双深情的眼睛迎接我的目光。然而我失望了。是什么时候我丢失了那份关爱，那份牵挂？
　　如今的恐惧，是因为丢失的太多太久，无处追寻。人生是不是总在得到一些的时候也必然丢失一些呢？是不是这样的人生才能平衡？我无数次的在夜里寻求答案，可是总没有找到正确的解。
　　　（三）
　　在网上看到翩。翩的老公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一年365天，翩的老公倒能有300天不在家。他用钱堆满了这个家，却不给自己留个停留的空间。
　　发个视频请求过去。镜头里的翩依旧年青而美丽。时尚的卷发垂落在消瘦的肩上。背景里能见到那张宽大的床，华丽、柔软、落寞。还有几片叶子，我去她家的时候也曾见过。高大的叶片点缀着阔气而空旷的房间，阳光下透亮的绿色让寂静的空间有了点生机。
她现在只和我视频。曾经也与别的网友视频过。在深黑的冷寂的夜里。她无法入睡。她在那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孤独。月光透过窗帘，却在墙壁上投下鬼魅一样的影子。那些影子变化着，浓浓淡淡，象他的眼睛。可是他在远方。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于是就爬起来，披衣坐在电脑前。让键盘的劈啪声打碎夜的静，用荧屏的白色光赶走夜的黑。
　　无数个这样的夜过去，他穿过夜色，穿透时空走近了她的心。他是个诗人，而她就是他最美的诗。他火一样的热情仿佛要将她燃烧。每天她不是面对冰冷的屏幕，而是注视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睛，感受他温柔的抚摸，听他在耳畔悄悄私语。她喜欢听他诉说，渴望他能站在她的身边，渴望热烈的拥抱和旷久的激情。可只能是渴望，只能是梦幻。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不知所措。
他们坐在咖啡屋里，听着模糊的音乐，是的，对翩来说，什么都是模糊的。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别人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人们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她，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她的耳朵充满了这样的声音，那声音渐渐大起来，震得她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震得她的心发抖。她看到面前有一只杯子，还有一只匙子。就拿起那只小匙不停的搅动、搅动。直到上面浮出白色的一层，饮一口，竟然什么味道都没有。没有苦涩，也没有香甜。
　　翩很快就逃开了，她逃回了那个空旷的屋子，逃回到那张宽大的床上。
　　诗人每天执着的为她写诗，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她知道，他会陪在她身边，给她关怀，体贴，给她爱情。可是她也知道，他很贫穷。不能给她宽敞的房子，时尚的服装，舒适的生活。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些暗淡：我是个虚荣又胆怯的女人，叶子。我无法放下已经拥有的，而我渴望的爱是不道德的，我也无法接受。因为我清楚，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人也不可能拥有太多。你注定要失去一些。
　　我看着她的眼中有泪留下，也不免心有戚戚。哪个女人不希望被自己的男人疼爱？哪个女人愿意选择偷情？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只有守在自己的男人身边才是最塌实最幸福的啊。
　　想起张爱玲的话：“她不是笼中的鸟，笼中的鸟，打开笼子还会飞走；她是那只绣在屏风上的鸟……死也死在屏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