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继父变父亲，我在谎言里体味爱

　　对父亲的概念是从5岁开始的。那年，我和邻家的几个孩子一起玩耍，他们玩起了比爸爸的游戏，王威说他爸爸是个警察，父亲一下班就把警察帽戴在他的小脑袋上，像顶着个大大的蘑菇。李小娟说她爸爸是个教师，能给她讲精彩绝伦的童话故事；张世童炫耀完自己的司机爸爸后，忽然惊奇的问我：“金玉良，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来没见过？”我忽然嚎啕大哭，疯了似地往家跑，抱住妈妈的腿不停地喊爸爸，妈妈蹲下身，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你爸爸在你没出生时就去了很远的地方，再过两年就会回来了。”爸爸忽然变得立体起来，从5岁到7岁，我每天都坐在门外的石凳上痴痴地等他。 　　两年过去，然而，爸爸没有回来。 　　我质问妈妈：“爸爸到底干什么去了，他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妈妈像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你爸爸来信了，他做生意陪了，要晚两年才能回来。他要良良听妈妈的话。”纸上写着几行字，我看不懂，妈妈去上班了，我拿了信让王威爸爸读给我听，我想听爸爸在信里说的话，可是，那信竟是一个户口迁移证明，叔叔念过，叮嘱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小孩不可乱拿的，回去放好。” 　　我从此心灰意冷，不再做想爸爸的梦。 　　我十岁的时候，妈妈所在的街道小厂解体，我们的生活一下陷入了窘境。妈妈摆起地摊，卖些鞋袜，赚不了几个钱。漂亮的妈妈在风吹日晒里渐渐憔悴，我开始痛恨那个叫爸爸的男人。 　　经常有媒人来给妈妈提亲，都是些不错的男人，可妈妈总是慌乱地推脱：“不不不，他爸爸会回来的。”她的每次拒绝都让我生气，认为她着了魔，仍然沉醉于一个离谱的幻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个子越来越高，从没见过那个人的一封信件，一个口信。回来，岂不是天方夜谈。 　　妈妈的固执一直持续到我去省城上大学。一天她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她有了意中人，他家里遭遇了一场大火，没了亲人，没了房子，要住到我家里来。 　　妈妈终于主动考虑自己的婚事了，我高兴地向她祝贺。我惊奇于那个男人的魅力，让妈妈从那个执著的梦幻里醒悟了过来。 　　放假，我归心似箭，想目睹继父的魅力，想品味被他爱着的幸福。可是，眼前的继父一幅病态，瘦弱，苍白，不停地咳，妈妈什么也不让他做，他似乎心安理得，很少做活，很少出门，任妈妈忙碌地照料他的一日三餐，衣食起居，完全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他那么地让我讨厌。有次，我出去找朋友回来晚了些，他态度蛮横起来，问我找的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们是哪儿的，干什么的，还有很多妈妈都没问过的问题，他也问了，直到深夜还在做着我的思想工作：交友要慎重，要做清心寡欲的人，不能有太多的欲望。我很恼火，也很迷惑，凭什么要干涉我，凭什么给我讲这些离谱的道理？他难道受过什么刺激，硬把他的感受强加到我身上？ 　　他常到我房间里翻看东西，撕下我贴在床头上的女明星的画，我赌气地买了新的又贴上，他竟当着我的面撕得粉碎，我忍无可忍，对着他大吼：“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他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我的腮上。 　　妈妈愣愣地呆在一旁，不去谴责这个把我的脸打得红肿的男人，反而用怨怒的眼神谴责我的无礼。妈妈的表现让我意外，在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岁月里，我被欺负时她都会冲在前面保护我，可现在，她明显偏袒这个无用又多事的男人。 　　我把他们推出门外，插上门。我听到了妈妈凄厉的哭声，和那个男人不停地咳嗽。妈妈给男人捶着背，回屋歇息了。那夜，我无眠，脑子乱遭遭一团，18年来对于父爱的渴望在火辣辣的半边脸上得到了终结。 　　黎明时分，我扛着包裹，准备提前回学校去。打开院门，继父正披衣坐在石凳上。 　　“良良，你别走！”他起身，似在乞求。 　　我低头继续往前走，他追上来，挡住我：“再陪我几天，开学再走！”难道还要让他继续撕我的画煽我耳光吗？我厌恶地绕开了他。 　　他又不停地咳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我的双腿被他的咳嗽拌住了，回过身为他捶背。他直起身，猛地抱住了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一场大火把他的心烧成畸形了，他试图在我身上发泄痛苦，又寻找慰藉。 　　然而我去意已定。他掏出一叠钱：“拿着，这钱都是我用自己的劳动挣得的，要用在正处，不要吸烟喝酒，不要玩游戏上网，不要结交不好的朋友。”我愈发读不懂这个男人，他好像被某些东西吓怕了，要把他的教训当做警世恒言，一一传授给我。 　　我在大学宿舍里，静下心来回味被继父搅乱了的暑假，忽然觉得他并不讨厌，他在处处为我好，他是如我一样可怜的缺少爱的男人，他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寻找爱付出爱吧。 　　电话响了，是妈妈，泣不成声：“良良，他不是继父，他是你爸爸，你的亲爸爸。他得了肺癌，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还有二十天才开学，回来陪陪爸。” 　　回到家，他正躺在床上，脸色更加消瘦苍白，眼神暖暖的，像要把我融化。妈妈扶他坐起身，他们一同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有一对夫妻，在同一个单位，男人是主任，女人是他的助手。每天都有大笔款项从男人手中经过，他刚上任时，中规中矩，不占单位一分钱便宜。可时间长了，他动了邪念，想方设法把公家的钱往自己腰包里装，起初，一百，二百；后来，一万，两万；再后来，十万，百万……他买房，买豪华家具，把房子装饰得像宫殿，他在日常生活里挥金如土。女人知道男人在贪污公款但不阻止，她沉醉在男人为她创造的豪华富贵里。但男人贪污公款的事东窗事发了，判刑15年， 　　他们幡然醒悟，抱头痛哭，都觉对不起怀孕六个月的孩子。男人对女人说：“忘了我，给孩子再找个爸，但要远嫁他乡，不要让孩子知道这一切。”女人说：“我要带孩子远走他乡，但我不嫁，我和孩子等你出来。” 　　女人旅行了自己的诺言，带孩子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她做各种小生意抚养孩子，把孩子的照片一年两次拿给想孩子快发疯了的男人，给男人讲他们的孩子成长得很健康，很快乐，讲他们的孩子做梦都在盼望爸爸回家。15年过去，男人出狱了，但他不敢回家，他害怕曾经的丑恶会暴露，会伤及一朵美好的童花。他在附近的一座城市住了下来，做各种苦力活，在挥汗如雨里救赎自己的灵魂，为儿子积攒上学的费用。谁知，他积劳成疾，患了绝症。 　　男人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便愈发想念孩子，女人心疼男人，想让他回家，更好地照顾他。他们便决定让男人以继父的名义住到家里去…… 　　我震撼，我是故事里的孩子，一切迷惑都在故事结束后有了答案。我的每一步成长都是在父母的呵护下走出的，为了让我不受伤害，他们如此用心良苦地编织美丽的谎言，爸爸为了能多给我挣点学费，竟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他们用这样一种爱我的方式，救赎着曾经的过错，弥补着对我的亏欠。原来一直苦苦等待的亲情，离我这么近。 　　妈妈拿出一张发黄的户口迁移证明，上面写着，我们的故乡在南国，而现在，生活在北方。 　　我喊了一声：“爸爸——”凄厉的叫喊，穿越了18年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