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天的一些事──清晨

??晨曦初现，一庄静谧。仍有虫吟，在墙角草丛里啁啾作歌。仍有蛙鸣，一声一声地从池塘、田地里送来。它们一夜未睡，以不歇的籁响来守护着劳作的人黑甜梦乡。枕着这些声响，离梦最近吧。许多农人在城里住不惯，安不了眠，城里车子轧着马路的噪响哪有虫吟蛙鸣来得踏实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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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醒的是公鸡，它昂首抖羽，扯了脖子要叫醒黎明里即起床劳作的人，快趁晨间的凉爽。小孩子翻个身甚至翻身都不会，照样流着梦涎水，摊开手脚在床上尽享着满屋的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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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声而响的是外婆在帐里细微的悉索声，她得给下田的人打早伙（煮早饭），她又不想惊动外公。接着是搂柴的簌簌声，接着是淘米声，再接着是人对着吹烟筒鼓腮的气息声，再接着一缕炊烟就从玄瓦中升起，起先是直直的，扶摇升至半空，在晨风中打弯洇散。炊烟并不是黑色的，是轻而微的蓝，比火苗更浅的蓝。再接着安睡一夜的村庄开始醒了，一缕烟又一缕烟从一栋屋子又一栋屋子的后堂升起。炊烟升得早是农家女主人勤勉与贤良的口碑。隔不久，整个村庄就笼在烟云与朝露之间，水气泱泱的，满目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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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天亮得早，四点多，就开始见亮了。这时鸟儿还没醒，比鸟儿起得更早的是农人。大舅二舅也喝了粥，牵了牛，荷了锄头，去田头刨一家子的一天三餐。着了草鞋走在田塍里，一条田塍还没走完，就一脚的露水。赤脚下了田，一腿的泥。草鞋弃在田塍上，像一只只小船泊在岸上，但它并不寂寞，时有蝴蝶飞过，偶有一只青蚱蜢会在草鞋里跳来跳去玩耍，它的鞘衣真好看，桃红，偶尔闪过一抹，配着葱绿，如乍泄的春光。 ??等鸟儿在树上喳喳讲个不停时，小舅也极不情愿地起床了，惺松着眼。清凉凉的早晨实在适合蜷着身子睡个懒觉。但到井边挑水，是他的份内事。这个时候，大舅二舅已在田头做了半个多时辰的事了吧。丢了木桶下井汲水，“咕冬”一声，一提上来，满满一桶井水，凉漾漾的。小舅贪玩，有时会埋了头到木桶里，“赫哧赫哧”喝一气，一脸的水，再顺手一抹，瞌睡虫就醒了。有时，就在井边的沟渠里捉上三五条小鱼小虾，放水桶里挑回来。他说有鱼虾，水就是活水。我喜欢匍匐在水缸前看那些鱼虾灵巧地摆动着它们的小身子。水缸又大又高（乡下把它叫做缸屋，可见大），外婆总担心我掉进去。她说后村里有个三岁的小孩子掉缸屋淹死了，造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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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每早都到菜园子里施肥浇水，这个我喜欢。我总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天空那时很美，云在瞬间里变幻着，色彩似乎远不止七色，颜色的繁复是马良的神笔也无法染就的。 ??菜园子里隔天就会不一样。多开一朵花，多结一只瓜，丝蔓又伸长了多少，这些我都熟知。我会偷偷在心里数菜花的，苦瓜32朵，茄子25朵，南瓜19朵，一朵花就是一个果，心里欢喜得很。但不敢指着数，外公说小孩子指不得，一指就成光开花不结果的谎花了。摘一根青绿有些小刺的黄瓜，也不洗，在衣角揩揩就咬，一口清甜。又或者去捉花心里的茧火虫，它的灯笼不亮了，也笨得很，伸手即能捉到。瓢虫美得精致，像是工艺品，七星、四星都有，放它在手掌中爬，像一幅能动的画。舍不得将它玩死，总会早早放它生路。 ??菜园子角落里开满了喇叭花，蓝的，紫的，花瓣柔软，缀着细细的露珠，楚楚伶仃，叫小孩子都要起了怜惜之意。夏日里开的喇叭花并不是牵牛花，是打碗花。打碗花和牵牛花很像，好像只叶子稍有区别，难以分清。我喜欢打碗花的名，有种同病相怜的相属感。我也动不动就打破了碗，免不了要挨两声骂，但外婆从不让我吃有缺口的碗，怕割了我的嘴。打碗花中午就收了朵，太阳下萎萎的样子，叫人要叹长气。长大后才知道日本把喇叭花叫做朝颜和夕颜。美总是短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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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一圈事，吃早饭。粥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凉了。拿筷子轻轻挑开，就着佐粥的咸菜，吸溜吸溜，几碗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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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一早没歇气。烧了一大锅子凉茶，灌到陶瓷的大包壶里，搬条案几放檐阶里，搁着，放凉。左近的农人都喜欢在外婆家歇脚，说外婆泡的凉茶喝着消暑，心里平展展的。外婆一天要烧很多壶，看村人仰脖一饮而尽，她忙起来就有劲。 ??外婆还煮了猪潲，端一大盘，在猪栏前“啰啰啰”地逗唤着。懒猪们就从睡梦中醒来，霍地奔到槽边，引颈看外婆将猪食倒槽里，又是一通好吃好喝。逢着母猪怀了崽子，外婆还得另预备精细饲料，看母猪拖着快挨地的身子懒洋洋地踱过来时，外婆总一脸欢喜：怕有十三四只小崽子吧。 ??最后开了栅栏，把鸡从鸡圈里放了，撒一大把谷，鸡们就尖了喙子在地上琢来琢去的。树上的麻雀也不怕人，下了地，杂在鸡里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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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水气已散，太阳也晃晃的，有些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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