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湿润

　　你无法相信，在南方，时常多雨的夜里，会有这样一种清爽阴湿的路面，契合你的心境。这些青石板路，在雨季里都遭逢了什么呢？ 　　你的眼中是无人之境，是忘我之途，无所不在，而一无所见。 　　其实感觉得到空气中的湿度，看得到雨的陈迹。夜晚的古街，那些灯笼极分明的红或者黄仿佛饱吮过水，光彩迷蒙；那些木质的或者石砌的门墙斑驳沧桑，沛然水意。天色未及太黑，看得到迎面而来的熟人的脸。你看到小街旁的石砌的门，门墙内外郁郁葱葱的植物，安坐于静夜的老人，或者沿街的平房居民客厅的生活摆设。夜色里葳蕤的植物，在石门的墙沿上，是那么高妙而虚幻。雨水好像给植物吸收得更多，那些湿而又湿的树，绿而又深的色彩，饮尽了天光和时日的恩赐。花坛上有几朵暗淡瘦小的月季花。绿肥红瘦的季节了么？季节里的花是一茬接一茬的：栀枝花，三角梅，黄桷兰……将来的未来，凋谢的已去。而总有不知何起的色彩和香味，在空气中展示自然的意趣或者追忆的味道。 　　青石板路上，短短的小巷子里，很高或很低的墙，裸露出石块与卵石的轮廓。在灯笼的微妙的光影里，你走在小巷子里，就是走在江南烟雨里了，就是走进时光隧道里了。这样一个清爽的夜晚，湿气在灯笼的眩惑里氤氲，当你跳跃着绕过小巷子的水洼时，湿气在脚底下蒸腾，当磁杯里的茶水在你的肚腑里奔腾时，湿气在你的心里聚集。 　　雨水来得那么快，有时候忽然就将你带入白日梦里，在雨水的声响里，不需要闭上眼，你就已经成为汪洋之渚，渚上不由自主地晃个不停的草。或者又是一种漂浮之物，像一段载浮载沉的岁月。你是无所承载的空间，你无法给自身以安全感，你的绝望来自于从无归宿感的流动和碰撞，你的心疼不单是为了自己。你从来不愿意打捞，你从来都害怕徒劳，对于一条老街，雨燕飞过或者留下未必不是徒劳。没有人能够留下不合时宜的记忆，让它们像燕子一样迁徙，自然地消失吧，或者像一些突如其来的雨水，转眼消失。 　　洪水没有来，没有一场雨，下到昏天黑地，整日不休。激情就是一种力感，它不可能持久而不造成灾难。瞬间的激情，使缠绵者更其缠绵，更其意味无穷。在激烈的雨水中，你的幻想呈现出飞流般的激越状态，你在记忆与憧憬之间，被浸湿，被淹埋，又被托出。 　　你坐在镂花的窗里，看石砌的阶檐的湿意。植物大雨浴后的湿反射出天井里青石板地面的湿，阶檐若有青苔，灯光下也并不能见，但感觉是确定的，青苔在心里长出来，随后是雨水在眼中漫溢出来，砸在阶檐上冲成梦里的浪花，挟带着不同于雨棚上那样高亢的撞击之声。石头是亲切的，地面是亲切的，甚至那些少年麦田里的软泥，渗进脚趾间的沙子，它们全部在你的眼前集合，它们说：你所经过的都一点不漏地保存在你的记忆里了，你会通过雨水或者凭借野草的感觉回到曾经的场景里去。 　　那个白天路过这个院子的时候你没有与她在这里坐下来。今晚你竟然告诉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你不记得当年怎样走进这个院子，一起指点着看檐角的无根树，看院中亭亭如盖的黄桷兰树。可是眼前有一道门，你看到了门柱两边的楹联，你的目光一下子激活了三年前那旧日场景，你的相片记录过那次她的一家三口和你的小儿子合影的场景。是的，在你的影集或者他们家的影集里，在存在或者死去了的记忆里，这些都无须再加以考证。就是一挂门楼，一幅对联，让你看到了时光的事故。那时的完美，如今的心疼。那时的存在，如今的空虚。记忆，说吧。记忆，痛吧。记忆，安宁吧。你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屋檐下，听雨水落到石阶上的声音，落到花椒树上的声音。恍然又回到眼前，小天井里的黄桷兰树，它灿若莲花的树身，承载过他们憧憬的目光；而你的眼睛，曾经记录过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毫无疑问，记忆正在讲述里消失。必将消失的，还有记忆或者讲述的主体，就是你自己，还有正在减少的雨燕。但有一个讲述者永远不会消失，就是绵绵的雨水，无心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