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6 编辑 <br /><br />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五代十国）钱镠
　　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几个字，感动过苏轼，感动过苏轼的学生晁补之。
　　这几个字，有人为之舞，有人为之歌。
　　这几个字，现代女作家安意如曾出书立卷专门描绘。
　　这几个字，只有九个，却代表着一段旷世的爱恋与坚守。
　　二
　　那一年，风悄悄地吹，是四月的天气了。有花慢慢地开满山野。吴越王钱镠就站在田埂上，手里捻着几根胡子与原野对话。他的目光时而转向远处的山峦，时而回归脚下的土地。他有些心烦意乱。意乱的理由不是思虑如何与敌人的拼杀，心烦也不是因为哪一项政令得不到执行，而是他惦念他的老妻了。
　　钱镠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他习惯了舞刀弄枪的手指也写不出几个像样的字来，但在那天，他却写下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托人捎给他的妻子。他盼她早早归来，想着见到她时的愉悦心情。
　　应该说，这时候的钱镠不再是一个郎当少年，他年逾五十，或者更老一点，但他对妻子的眷恋却像少年一般炙热。他想像她在花开的季节踩着香来，想像她一步三摇绚美如三月的柳丝。他当然也想她眉间的笑容，和唇角的问候，想她对自己说，“哼，老东西，这才几天不见啊！”
　　也应该说，这个时候的戴氏不再是妩媚的少女，肌肤不白，头发不黑，身材没有少女妖娆。她或许已是两鬓苍白，身宽体胖，脚步声重，而且时有喘气。她的身体不再有靓丽的衣裙陪衬，头发也不再需要玳瑁妆扮。她不再有与夫君共同征战时的豪气，也不再有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威风。但他还是很想她，盼她早日归来，想对她说，“你瞧，陌上花开，朵朵都好啊！”
　　他们会心地笑，在四目相对中感受时光的存在，和不休不止的情思缱绻。
　　二
　　那个时候，没有飞机，没有火车，没有手机和微信，钱镠和他的老妻见面需要翻越一道山，一道岭，需要在行走的同时猜测湍急的苕溪上有没有船。那个时候，吴越王只是一个小小的君王，指挥不了整个天下，他不能让自己的老妻只坐轿不步行，也不能让她在尚有些凉气的春风里不受一点寒。他盼她归，只是因为陌上花已开。
　　是的，陌上花已开，没有贵重的花色和品种，也不是谁有意在栽培。它们是普通的小花，车前草，小雏菊，马蹄莲，或许还会有一两枝桃花、杏花、刺梅花，在招蜂引碟，争奇斗艳。吴越王看到了这些。所以，他在等老妻归来。
　　“陌上花开”，他心里念叨着这四个字便写下了四个字；“可缓缓归矣”，他心里惦记着老妻便写下了这五个字。“花开”，是他的心愿；“缓缓”，是情之所至。
　　是啊！老妻应该归来了，前日她去娘家省亲，距今已是三日有余。
　　三
　　信即刻抵达。这里的“即刻”可能是半日，也可能是一两个时辰，为钱镠捎信的人如果手脚麻利些会快马加鞭，不懂得钱镠心境又懒惰的人就可能迟缓一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信何时送到，他等她的那份心情却是暖暖的，满满的，偶尔还有一点小心酸。对他来说，此样的思念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她还是哭了，在见到信的那一刻。虽然，眼泪只是在眼眶里微微转了转，虽然水样的东西没有滑落到脸颊，但并不表明她不难过。“哟，老东西，这才几天不见啊！”她佯装大声地抱怨，目光里却是浓浓的情意。
　　“那我们就回吧，按他说的，缓缓归矣！”她打理好行装，礼节性地与家人作别。她的脸上虽无焦急的表情，脚下却已心猿意马。众人与她作别，祝她一路安好，盼她下次再来。她笑着，说着，做各样离别的表情；她匆匆转身，走着，盼着，恨不能身生两翼，快快归。
　　“他这时是在陌上等我，还是在庭院里练剑，是与家人说笑，还是独坐一旁！他是不是喜欢我带些花儿一起回，让老屋里溢满幽香？”戴氏长长的裙裾扫过花香的路面，她仿佛看到茉莉探出头来，看到雏菊弯了腰身嬉戏，更有那桃花儿粉红、梨花儿嫩白，在伴她的步履匆匆。
　　老夫的样子在她的眼前晃啊晃，从少年英俊到暮年白发，从玉树临风到如今偶有的气喘吁吁。“那个时候的他啊！”她对跟随的众人说，语音婉转，恰似少女。但人们只听到了她的语音，却感受不到她心底的温暖。“那个时候的他噢，总是找我说事，还动不动就梗着脖子犟嘴呢！”
　　四
　　风终于捎来老妻的消息，此时的吴越王正在蝴蝶的翩飞中冥想。
　　信使的回音让他非常开心——“夫人言归，缓缓矣！”
　　他抬首，仰望，仿佛瞬间就看见一位老妇缓缓地走在陌上，一边采摘花朵，一边轻声吟唱。那是一种熟悉的江南小调，是他与她少儿时就在合和的咿呀呶语。
　　“嗯，归来就好，归来就好！”他步履轻盈，再走陌上，要急急地去迎接那朵归来的云。
　　……
　　“花儿开，蝴蝶飞，游女长歌缓缓飞。”空中不知传来谁的吟唱。
　　“荆王梦，已春归，陌上花随暮雨飞。”也不知是谁的声音在附和。
　　但吴越王却悟到了心醉，为老妻，也为自己。
　　公元932年，钱镠去世，终年八十一岁。“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九个字，却恒久流传，至今不息。其间含义，为年少者不知，只影孤单者不知，唯有相濡以沫，生生相伴相惜者思之、悟之。2015年，有人读此句，珠泪弹落，作解“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原来，爱相守，一生一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