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季秋之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22 编辑 <br /><br />　　　　　　　　　　　
　　天微凉，风渐冷，地上已起一铜钱厚的霜，如打了一层薄蜡，踩在上面有些湿滑。寒露霜降时令到了，不冷自寒。
　　街道两边的梧桐秃光了叶子，杨柳的枝条也失去了柔和的绿丝绦，老枝如冻僵的蛇，随手轻折而断，脆然有声。二四八月乱穿衣，怕冷的老人早已经夹袄上身，犹弯腰缩脖不胜风寒；不怕冷的姑娘依然轻衫薄裙，西风漫卷的裙裾，猎猎飘舞，像是夏天的火热还在青春的身体中流连。只是红唇上呵出来的薄雾，透露出似水流年的小秘密，换季节了。
　　一阵风来，落叶兀自翻飞，时聚时散，或东或西。遇姑娘脚步卷起的涡流，旋即贴上去，如追星少年。
　　高天上的流云，如青花细瓷碗上勾勒的边纹，随卷随舒，一会儿幻成小狗，一会儿化成小鱼。但大多数还是乱若棕麻，毛绒绒悬在天际，如缕如絮。闲看天上的淡云慢慢牵拽，北雁南飞，恰如临渊观鱼。漫散的云就是水纹，舒展而又抒情，又似水草一样随波逐流，雁儿迁徙，过云时如嬉戏于水草间，自在得很，信步在霜天之上，如鱼得水。此时，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心也旁鹜起来。
　　先是想到菊花。早年读过一点《礼记》什么的，不懂，现在更是忘得个精光，依稀记得有“季秋之月，菊有黄华”之句。深秋花事萧瑟，唯菊花独立寒秋，开得异常繁茂。一阵阵馥馥的香气于东隅飘来，令人神清气爽。白、墨、粉、黄，“四君子”临风玉立，菊比人瘦，也比人淡。自家窗台上有一盆菊，分五枝，三开而两孕，妍婷嫣然，错落有致。开者，大若小碟，勾心斗角的样子，色黄如蜡塑；骨朵，小似大酒盅，柿饼一样扁，边镶嫩黄，中点青绿，花瓣密匝虬结，如绕着的丝线团。再看深绿色的枝叶，不胜花力，竟要倒覆，只好用小竹竿扶住，插在盆中泥里，用毛线系了，扎一个蝴蝶结，怪好看的。
　　看到菊，就想到陶令。南山的东蓠边，人比瘦菊的老人，荷锄归来，夕阳照在他脸上，也是黄花的颜色。有人说，陶令不知何处去，想必是在桃花源里好耕读了。如今，东蓠早已朽烂，南山也不知所指，只有菊花如故。再就是想到骚人屈子。他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如此餐风宿露，过着苦行僧的日子，怎能长寿？东坡居士也喜食菊。他一年四季都在食菊，春啖苗，夏嚼叶，秋饮花，冬啃根。同样食菊，东坡却不瘦，因为他开明一些，知道无肉令人瘦。特别喜欢吃红烧肉，有“东坡肉”作为传世佳肴为证。这一点很对我的味口，我也喜欢吃肉的，一餐无肉，饭就难以下咽。菊花还让我不能忘记一个美女，卷帘西风里，薄纱后的案子前，只能看到她的剪影，清苦，瘦弱，人比黄花。她心赋纤云，命系薄纸，一曲新词，婉约动人，勾起了待字闺中的少女几多柔情？和唱之间，独上西楼，却把心思寄红笺。其实，她的人比她的词更加婉丽，宛如季秋时分举着的风荷，只能远远地看。她的美丽只有用她自己来形容，如同她词的婉约，只因她的词的婉约而婉约了。
　　在这凄清的季秋之月说一个同样凄清的女人，多少有点伤感，也罢，不说了，怕她破坏了我的好心情。还是说说吃菊花的雅事。说到食菊，就想起秋令进补。煨红枣、炖枸杞、熬阿胶、煲参汤。这时吃补品，如马有夜草，人也很能长膘。我煮菊花粥，也很补人。晨起，以木炭炉配以砂锅文火慢炖，最是文雅。煮粥之时，一手摇着羽扇，轻轻拂动，一手握一卷闲书，散漫地翻着，于是，此粥便有了书卷味。炭红灰白，如红绸白缎随微风飘浮，砂锅里逸出菊花粥的清香，在守炉人身边弥漫、缱绻、缠绵。其情调有点小资，又有点古朴，整个人神清气爽。假如身边还有位红袖相伴，共调美粥，同读《西厢》、《红楼》，待到粥好后，恰是意浓时，如玉的青花细瓷小碗，乘上两浑玉一般的菊花粥，香气袭人又香色迷人，呀呀唾！真个不羡鸳鸯不羡仙啦……此粥清香可口，色泽淡黄，晶莹剔透，如一块温玉，半透明地混沌着，看到就能引起人们的食欲。入口温中带凉，甜中有香，温润如乳。又糯又粘，且入口即化，比起红豆粥的深红，绿豆粥的浅绿，菊花粥的微黄真是别一种颜色，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哩。
　　再来说说菱角。我的家乡从来都是湖泊星罗棋布，渠塘网络纵横的。清澈的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杨柳依依。入秋，湖面上莲叶婷婷，间或白色菱花如繁星点点。一叶扁舟轻盈摇来，船上的采菱人薄衣蝉衫，脸如芙蕖，小肩如削，浅卷的袖口下，露出白嫩如藕的手臂，采摘湖中的红菱。“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那个采红菱，格哪个郎有情，格哪个妹有意，就像那湖里藏着的两只小鸳鸯……”这一路歌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小曲款款而来的采菱女子，一时要醉倒多少人心啊。难怪那个在杭州当太守、在西湖修了“白堤”的白居易看到此景，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写了《看采菱》。诗云：“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清角多。唱时一声新水调，漫人道是采菱歌。”
　　菱角，又称红菱，品种繁多。嘉兴南湖菱，品种特别，两头无角，状似馄饨，故称馄饨菱。也有叫和尚菱或元宝菱的，其壳软且脆，嫩时壳绿肉白，入口清香。苏州有一种淡紫色的菱，称为水红菱。最大的菱角，当推浙江崇德的扒菱，它长着两只角，弯曲得像水牛角一样，壳硬，煮熟后吃起来与栗子媲美。
　　菱角的吃法很多，可以做菜吃，也可当饭吃，还能当零食吃着玩儿。儿时好吃菱角，紫黑色的皮常把手指、嘴角染成黑色，但还是喜爱有加。有时竟吃得打膈噎了。邻家哥哥还能用菱角壳做一个小船，找根火柴棒插在壳中当桅杆，粘一张糖果纸，就是亮晶晶的帆了。常常跑到村边小河里放船。最喜下雨，院子里积满了水，便把菱角船拿出来航行，光着头在雨中耍，很多乐趣。虽然淋湿了衣，少不了要讨顿打，但每逢雨天还是要玩的，乐此不彼，娘说我没有“耳性”。
　　记忆如游园，漫无目的，在秋风里边走边看边玩，随心得很。走累了，遇石就坐，逢荫便歇。看烦了，闭目而思，思倦了，找一处僻静的凉亭，就着美人靠，俯首便睡。这也像写散文，东扯西拉的，想到哪写到哪，随性而怡情，即便是文理不通，只要味道出来了，就是好玩意儿。就像二八佳人，无论生在富家贫家，长在城里乡下，青春美貌便是她的好味道，君子一样好逑的。
　　季秋之月，在一年中，是富裕而殷实的。稻菽黍稷都收上来了，农作物的秸秆在田野燃烧，噼剥作响的野火映红了傍晚的云霞。白天比夜晚短了许多，天幕如一块白布掉进黑色的染缸里，一下子就染黑了。天一断晚，月亮就爬上来，白如美人面。秋之白夜，装点着丽人的梦，此时，寒鸦禁声，夜凉如水。
2005-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