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乙酉忆母

散 文 　　 3662字
乙 酉 忆 母 　　　·作者:不朽木 　　农历2005年1 月7日，天气格外阴沉，簌簌雨雪，从黎明一直下到天黑。在这个春雨贵如油，瑞雪兆丰年的日子里，丝毫没有燃起我的激情,唯有对妈妈的怀念时刻萦绕在间。在这妈妈去逝18周年纪念日里，我百感交集，多少往事如翻滚的浪花涌上心头…… 　　 在沂蒙山区中部的蒙阴县界牌镇,有一个名字叫做石碑子岭的小山村，因村前河两侧有两块耸立的石崖，状如巨龙之口，故村名石龙口村。妈妈属牛，1925年生，尚若在世的话,该有71岁了。也许应验了她是属牛的缘故，命里注定操心受累，为家庭儿女拉了一辈子犁，稍待生活好起来，她便离开我们，永远地走了。 　　 一九六二年深秋，我国三年自然灾害的后遗症浮肿病夺走了我年仅四十七岁的爸爸的生命，爸爸的死，如塌天大祸降临我家，撇下一屋三代七口人。那年，我刚满七岁，就是给爸爸指路和领棺下葬也是大人们领着完成的呀！俗话说：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大悲哀。我上边是两个姐姐，大姐十一岁，二姐9岁，下边两个弟弟，二弟五岁，三弟不到1岁，还有67岁的奶奶。我们姊妹兄弟5个就象一窝羽毛未丰的乳燕，嗷嗷待哺；我们的家就象航行于江河的一艘断了桅杆的船，摇摇欲坠。全家的生存重担，就这样无情地落在了妈妈的肩上。 　　 那年月是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年代，社员全凭生产队挣工分分口粮吃饭。为了全家人口吃饭，妈妈不得不惦着小脚，背着弟弟，扛着锄头，去生产队参加劳动。生产队里有规定，妇女劳力再能干也是半劳力，只能挣5分工。到年底决算，我家连平均口粮都吃不上，还拖欠生产队里口粮款。有时想找个余钱户顶顶账都找不到。人家怕咱还不起他。十之八九口粮年头吃不到年尾，出现青黄不接和断炊现象，只好妈妈求亲告友借粮，有时发点救济粮，很少。那时吃粮难，烧柴也难，夏秋季节，基本上是现刨、现晒、现烧，庄户人家最怕遭连阴雨。我家附近有个塘坝，坝上栽满了密密麻麻地棉槐条子，夏末秋初，是棉槐条子底部落叶的时候，也是农家最缺柴的季节。妈妈常常晌午头里钻到棉槐树底下，半扒半蹲地用手捧、用手抓落叶作柴烧，每看见妈妈背着满满的一花篓筐落叶回家时，身上汗水从肩膀湿到柳腰，头上沾满落叶，手臂被虫咬的又痒又疼。就这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妈妈艰难地拉扯着我们。也曾有好心人劝妈妈说：“你是不是考虑再……”或“提前给闺女找个主”帮着松缓松缓，要不，苦日子啥时是个头啊。妈妈果断地说，等孩子长大了，日子就会好起来，富不能常富，穷也没有扎下根的，被妈妈婉拒地一干二净。 　　记得有一年，是腊月二十七逢桃墟集，是家乡最后一个年集。妈妈为使全家过年能吃上顿水饺，闺女能扎上红头绳，小子们能放上爆竹。她让我背上半布袋地瓜干，自己背了一包袱切碎晒干的地瓜秧去赶桃墟集卖。我们家离集十拉里路不说，还隔着一条桃墟河，河上没有桥，二三十米宽，深处没膝，水面上覆盖着碎碎一层冰冻碴子。大老男爷们过时都冻的咬牙咧嘴，我妈是小脚怎过的去河。我见妈妈在河边犹犹豫豫的样子，我猜想，她分明心里在想：过吧，心疼儿子冻着；不过吧，这个年怎么过呀！同村的男爷们见了说：王大嫂，水太凉了，不能过啊，扎出病来昨办，要买东西把钱给俺，给你捎来就行了。妈妈只好说“不用”。最后妈妈对我说：“你头里过、别停、快走，过去等我，咬住牙就不冻了。”脚踏在水里刺骨般凉，冰碴子撞在腿上，针刺般疼。当我过去回头望妈妈时，只见她一步迈不四指，在冰水里摇摇晃晃。我快步过去，抢走了妈妈肩上的包袱。因为是年集，买东西的多，卖东西的少，当我们把瓜干地瓜秧烂贱卖了，再买了东西回到家时，日头快要落山了。 　　我妈妈出身于铁城刘氏大家庭，中等身材，圆脸宽额，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由于受大家庭文化和礼仪思想的熏陶影响，别看妈妈是妇道人家，说起话来十分有分寸，做起事来轻重缓急分的清清楚楚，。邻居、婆媳关系处的人人说好，自己虽然不识字，但深知文化的重要，妈妈说：新社会不能当睁眼瞎。我们家虽穷，妈妈让我们姊妹兄弟5人都先后进学校念书。只是迫于生活和传统观念影响，两个姐姐上到十四五岁就下学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二弟长的身大力不亏，上学不太用功，完小毕业后，先参加劳动后当兵。只有我幸运，从九岁上小学一直上到高中毕业，由于我学习用功努力，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尖子和班干部，因此成了妈妈的骄傲，觉得我将来会有出息，能为家庭争光，特别关怀器重我，家里不管有多大困难，就是变卖口粮，妈妈也从来没耽误过我的学费、书费，包括买连环小人书。只可惜那是“文革十年”动乱年代，全国上下大批“读书无用论”，大中小学开展向“白卷英雄”学习活动，“不学ABC，照样能当革命接班人”成了每个学生的口头禅，高考制被取消，使我空怀鸿鹄之志，无缘走进大学殿堂，只好到农村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革开放后，我先参加泰山乡镇企业学院函授学习，取得企业管理中专文凭；后参加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取得大专文凭学历。还有我的小弟，县重点中学毕业后参军，从部队考进东北财经大学，成了我们家庭第一个大学生，后提拔为正营级军队干部。 　　我妈妈在生活面前是个强者，而在家庭儿女情长方面又是个弱者。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未向生活艰辛困苦低头，而在儿女情长方面却流过两次眼泪，并切都是从我身上引起的。第一次：那年我正上初中，生产队里每口人分了七两黄豆，我家七口人分了四点九斤，妈妈舍不得碾压了熬菜吃，拿到集上卖了给我买了件白色汗衫，农村庄户人叫“汗绺”。星期天我穿着去生产队锄地，收工后要妈妈洗洗明天上学穿。妈妈到邻居杨二姑家借了点白碱，一般衣服都用灰水去汗渍，白色的不能用灰水，妈妈用白碱清洗后，搭在庭院中石榴树上凉晒。当我取下时发现汗绺后背处有处污染点，我急忙找了妈妈而去。妈，您怎么洗的汗绺，怎么把后背上沾脏了？妈说：你脱下时我就看见了，是锄裤里的铁锈，你用的锄被雨淋过，扛着时流出来滴上的。我说，那可是巧，我怎么没看见？其时，我根本就没看，是握成团扔给的妈妈。妈说：别说了，我再洗一遍看能洗掉了吧？妈妈又去杨二妈家借了块猪胰子，抹了搓、搓了抹，还是洗不掉。洗不掉我不穿了，最后我吐出了这么句话。稍顷，只见妈妈两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没有批评和指责我一句话。
　　不为父母，不知父母心。现在想来，使我伤心至极：如果当时我拿锄头试试，也就不会冤枉妈妈了；如果知道白碱和猪胰子不能去铁锈的话，也就不会再难为妈妈了；如果妈妈严肃批评我一顿，我也就不敢大胆犟嘴了；如果最后我劝劝妈妈，认个错，妈妈也就不会越哭越伤心了。太阳落了还出，天黑了还明，唯有人死不能复活，后悔药自古难寻。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那次对妈妈的伤害，铸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伤疼，难以瘉合。为了对妈妈表示忏悔和认罪，前年，我带头为妈妈在坟前竖碑立传，碑体、碑座、碑帽和供台全是沂南产黑色的小花大理石料，庄重大方，碑文由我亲笔书写。我坚持一年四季，祭奠母亲：正月十五送明灯；寒食、冬至、添土修屋；七月十五和春节，祭奠、烧香、焚纸、磕头。哪一次不是泪洒坟前，悲痛欲绝。倘偌阴阳无界，冥国的妈妈现在一定很富有，早就成为万元户、十万元户了。 　　妈妈第二次流泪是七五年秋天，仲秋节前一天，妈妈早起推磨磨煎饼糊子，晕倒得了脑溢血，虽经大小医院、神婆、偏方治疗，性命保住了，左侧则偏瘫失去了功能，常年卧床。一日，她把我叫到床前。妈您叫我有事？我说：妈妈无言，但见两眼泪汪汪的。妈，您是不是不好受？找医生看看吧。我又问。妈妈摇摇头，顿了顿，再也抑制不住，两眼热泪刷地流了下来，边擦泪边说：我问你：我听说你在学校里和一个女同学搞对象，我这一病人家肯定不跟你了，谁傻？咱家又穷，一进门就得伺候瘫婆老妈妈子，是妈连累你了。一腔满腹遗憾、悲伤与无奈的样子。妈，您说这事呀，我告诉您吧：上高二时，班里确实有名女孩追过我，我对她印象也不错，只是后来听说她妈妈在家给她订了亲，我们也就算了。是真的？妈说。我说：没错。妈又说：今后记住，咱没条件，别高大了，人家有提亲的就订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看，妈妈病成这样，不能下床了，还时刻为儿女的心事牵肠挂肚。 　　古人说：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儿女大了，不愁吃和穿了，自己可以少操心了，她却病倒了，与床为伴，渡过了整整12个春秋，这是何等的痛苦复痛苦啊！令她老人家欣慰的是儿女们都比较争气，都已成家立业，并各有一番事业，儿媳妇端水送饭到床前，外孙、孙子、孙女绕膝前。用妈妈自己的话说，过去想的、盼的现在都实现了，就是死也瞑目了。 　　农历一九八七年正月初七日辰时，当她刚刚度过人生第六十二个春节零七天，她便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妈妈：儿为您盖棺定论；您为家庭、为儿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太累了，您该歇歇了，您一路走好，您安息吧！我们永远怀念您。
妈妈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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