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去了烟子箐

　　在碧泉林业局下了客车，站在公路边望望天空，心头就上来了几分忐忑。早晨那么好的云雾，一下子都散到哪里去了呢？这老天，竟好意思打个转转就了无披挂！今天这一趟烟子箐，只怕难得瞧见那一箐迷人眼目的烟子模样了。 　　总不能辜负了积攒有日的那一份期望。打问了方向，几个好友便迈开长长短短的期盼，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将那回春的山路印得新新鲜鲜。 　　三月的暖风中，人被浴得慵懒了，脚也酥酥，手也绵绵，草木却被诱导得春情勃发呢。左边一洼梨花，高高地踮了脚尖，仰着清纯无暇的脸儿，朝着山路探头探脑。右边一片桃林，望见生人走拢，满脸就绯红了，又想瞧上个新鲜，便透过那疏疏密密的篱笆，一眼一眼地向这边张望。想，这梨花，这桃花，移在烟子箐中，会变成个什么样儿呢？ 　　屡屡听得友人讲，烟子箐极是神妙。春气一动，缕缕烟子便从石缝里钻出来，从泥土中升上来，从泉水里蒸起来，飘飘荡荡，摇摇曳曳，整日整日地缭绕在山林，弥漫于草丛，氤氲得纵纵横横的箐谷草木妖妖娆娆，岩石玉玉滑滑，鸟声滋滋润润。任是怎样憔悴的容颜，到箐中熏上一个两个时辰，必定褶平皱展，容光焕发，胜过美容厅里做上十次面膜哩。站在远处朝这边一望，但见满箐祥云轻罩，吉光隐约，人影似真非真，花色欲幻未幻，水波乍浑还清，真让人疑心，古书里的仙山琼阁，写的就是这儿了。脑壳里的调色盘，不断涂抹着烟子箐的景象，嘴巴就禁不住发痒，细细地撇了那英的一腔沙韵，随着颠簸的步子一哼一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走一步，给山野丢一个眼神，拐一道弯，想象一幕烟子箐的风光，眼睛望得酸涩了，胀鼓鼓地如灌了醋，双脚也崴得呼呼充血，暗暗发胖，视野里却仍不见什么烟子。树倒是越排越密，密密的树干上，能看到半透明的树皮在咝咝汲水。花则越开越野了，野野的杜鹃与山茶，还有迎春，憋足了劲儿斗艳斗娇，见人来了，也不回避，挨一排二在路边搽胭脂扑香粉。石缝里沁出的山泉水，就一汪一汪地汇聚了，给它们做镜儿，照脸儿，拟态弄影。 　　风光已经是好风光了，可我们专门来看的那一份烟子风光又在哪里呢？问一位拾柴下来的老大妈，她瘪瘪嘴巴就笑：骑着毛驴找毛驴！脚下踩着的不就是烟子箐啊！ 　　果然下车时就不幸感应着了，烟子箐里无烟子！心头欠欠的，怅怅的，却也只好耐了性子，看看玩玩，未必看不到烟子就要折回去么，那才真叫大煞风景呢。 　　心一定下来，风景也便蜕去了那一层生分，楚楚然近人亲人宜人了。林子里钻一钻，小溪边站一站，围着小湖走一走。一会抬头看看，一会低头瞧瞧，一会侧耳听听。心弦遂一挡一挡地松弛下来，无所欲，无所寻，无所求，无所作为了。 　　山的长相极好，不见险恶的峭崖，不见神秘的洞穴，不见冷傲的陡壁，一副温柔敦厚模样。两山之间捧着的箐谷，也就平易近人，缓缓的，悠悠的，坦坦荡荡的，如一位躬耕田园的老农。箐中的溪水，自然承袭了那山那箐的气脉，不躁，不烈，时而汩汩，时而叮咚，潺湲着一支从容不迫的散曲。这好的山，这好的箐，这好的溪，难怪那些树木爱长，难怪那些花卉爱开。爱长的树木长得标标致致，互相间不挤兑，自个儿也不显摆，就难见着那种歪七扭八的病树，它们的力气都使在了往上长哪。爱开的花卉开得热热闹闹，却又高低有序，疏密有致，红白有别，谁也无意取代谁，有多大能耐都只在自己的位置上鲜艳，给天看给地看给人看的，便是一片万紫千红了。 　　嗬，团团的山头，密密的林子，秀秀的花色，怎么倏忽倒栽下来了呢？细瞧，原来是风停了，浪静了，箐脚的湖水展开它宽舒莹润的怀抱了呢。一只小鸟从湖底彩彩地翔过，山林中回应出浏亮的啼啭：“打打伙伙，快快活活！” 　　湖边席草而坐，谁开了个头，“打打伙伙”一不留神就犯开了读书人的毛病，你几句叹喟，他几声感慨，由景而说到人，说到文。做一个人，哪怕愚笨一些，呆钝一些，也要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切莫忸怩，一故作姿态，人便妖精了。作一篇文，固然需讲究精炼准确，但也要有水色有韵致才好，不然，就成了蜡捏的妞儿，那黄金分割线“割”得再精当，那三围“围”得再标准，也不能够动人的，也不能够给世间增添景色的。 　　说着讲着抒发着，几个食品口袋就掏空了，几个矿泉水瓶子也挤扁了，肚子已饱，口中仍渴，才想起来去灌那山泉水。呀，好享受！真是好箐出好水，清甜而不腻舌，沁凉而不扎口，比那费力背来的矿泉水“矿泉”远了。怎么起先没有想到山里会藏着美味呢？都怪心思只惦记着“烟子”去了哩！ 　　撇开来路，撇开熟悉了的风景，顺坡穿林而返。捡捡松果的清香，听听箐谷的幽静，对着嫩嫩的山坡瞧瞧，朝着湛湛的天空望望。温温吞吞的太阳，如一个刚刚生出的鸡蛋，熨在脸上，惬意极了。晴明的天气多好。清朗的风光多好。何必遗憾无缘遇上烟子呢。何必非得找到一箐烟子，让眼界朦胧，让天地模糊，让山光水色扑朔迷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