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聋麦头和他的家人们
2021-12-25叙事散文江南
聋麦头和他的家人们聋麦头这个名字具体如何的由来,我不太清楚,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耳朵有些“背”。我们把“背”谓之为耳聋。聋麦头和我同姓,但不同宗。于我有限的记忆中,他所操持的营生就是换挂面。最初,他正年壮时是推独轮车,一种小小的一个轮子,左……
聋麦头和他的家人们
聋麦头这个名字具体如何的由来,我不太清楚,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耳朵有些“背”。我们把“背”谓之为耳聋。聋麦头和我同姓,但不同宗。于我有限的记忆中,他所操持的营生就是换挂面。最初,他正年壮时是推独轮车,一种小小的一个轮子,左右两边有沿儿的那种小手推车。左边的车沿上放挂面,右边是换来的大米。中间凸起的那个支架上,用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放着他的家什——称。他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换挂面来——换挂面。那种声音一波三折,中间还有着顿音,像是喊到一半要咽下点什么,忽而那声音在你意想之外又雀之而起。 聋麦头身材高大,却不魁梧。现在想来,若是他好好的打理一下自己,能混个玉树临风之类的字眼儿。可惜他日里渐忙,自己没心思,再加之他家里的人又是一位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也只能是衣着囫囵吞枣。聋麦头的媳妇被村人称为田书记,概是她的名字和当时地方上一位高官的名字相同,村人便取笑了她。田书记长得白净、细致,远看颇有女人的风韵。及至近了,会发觉她精神上的问题反映到了面部表情上,刻板、痴呆,注视久了甚至会有一种埋到地底的沉闷与窒息感。她说话的声音沙哑而粗,不似女子的嗓音。村里的男人闲了无聊时极爱拿她开心,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一副猥琐像。我小时特同情她,但是没胆量没勇气保护或替她说上几句。每每遇此情景,我都是深深地望上她一眼,恨恨着那些无聊的男人,便逃开。那时我的心里是极难受的,也只能难受——除此,我还能做什么?一切都是苍白无力。在我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对人对己失望。这个世界有时是蛮不讲理的。聋麦头也知道有人欺负他的女人,但是他不能及时的保护她,他要担起一家的重担,况且,还有两个孩子。 我有个没有考究的观点,女人的素质就是国民的素质。聋麦头有一儿一女,似乎是很幸福的,乡下人称为儿女双全。但是他的女儿却如她妈妈般脑子有问题。最小的是儿子,看上去还算机灵一些。那女孩子长到很大时还时常忘记把裤子系好。在某个偏僻的地方某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或半大小子,就会盯了她看。尽管她脑子有问题,丝毫不影响她正常的发育,白皙的脸蛋,饱满的胸脯和丰腴的臀部。她不知道被男人窥视——这对于女孩来讲是一种耻辱,在她透明的世界当中,没有丑恶,亦无道德与不道德,更无保护自己的意识。有人对着她长时间的观看,似乎就是一种好。她嘻嘻地笑,不是婴宁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她的笑里含着混沌与悲哀。写到这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件小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女孩坐在超市外的台阶上,手里拿了手机发短信,或许是给她亲爱的人,因为她脸上有着一种叫幸福与甜蜜的微笑。是高兴而忘了吧,她自己穿的是很短的裙子。坐在台阶上没有合拢双腿,通过双腿的缝隙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粉红色的底裤。从她身边过时,我看到了,同时我猛地意识到,很多从她身边过的人也一定看到了。而正对着她的是一群出租车司机。眼里满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虽然正在和另一些人闲聊着,眼神与视线却在有意无意中抛转过来,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孩,像让人恶心的苍蝇。一种难堪与羞耻感迅速地占据我全身,一如自己被脱了衣服。我忙走上去,想告诉那女孩,但是怕她痛恨自己,我不敢直白地告诉她。我假装问路,我说去一个书店怎么走,你指给我看看。女孩先是不愿意,后来看到我对她笑,而且我一再地说,打扰你了。她站起来,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指给我看。我说谢谢,你别坐这里,太凉,对身体不好。女孩笑笑说,没事,我等一个人,一会儿就走。我说那好,你别坐这就行。女孩也许会觉得我的古怪和莽撞。她说好。那个“好”字,像是一块儿悬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些人都是我的姐妹,没有血缘,我们有着一个性别。她们的被侮辱与歧视,我会感同身受。我可以原谅女人的小性子、作伪、作秀,甚至恶毒,但决不会原谅她们不珍爱自己。也痛恨着男人类同于动物的丑陋。 再回过头来说聋麦头和他的家人。等到聋麦头的儿子上中学时,他已经近六十岁了。不再推那个小手推车。一匹白色的大马和一辆小铁皮车。聋麦头坐在车上,一手拿着长长的鞭子,不时地甩几下,然后吆喝几声。那声音一如多年前。只是里面又加了几丝风霜。聋麦头的儿子帮着收拾家里的一切。据去过他家的人说,还蛮干净的。田书记也不喜欢乱跑了,在家里懂不懂的看电视。再后来,我听说,聋麦头的女儿嫁人了。男方家庭条件不太好,这男人大女孩不少岁,但是人憨厚。我想到的是还会有一个像女孩和女孩母亲一样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一种悲哀。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一个生命的到来。也没有谁有权利剥夺一个生命应该享有的作为人的欢乐。基于人性,基于道德。基于区别于动物的有情感欲望的人。我只是会深深的叹息,为人性上带着斑点的脆弱的花朵。 多年后,聋麦头更老了。他的儿子也娶上了媳妇。是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女孩,但是智商没有问题。我想这是最让人值得欣慰的。残疾没有关系,只要他(她)的世界不是一片混沌,常有人喜欢自己是白痴,从而逃避世事的喧嚣与纷杂。却常常忘了一枚硬币有两面的事实。不知为什么,更老了的聋麦头反而卖了马车,又重新推起了他的独轮手推车。他的穿着已经不能用囫囵吞枣来形容。上身是短袖的汗衫,下身却穿着田书记的短裙子。一头刺眼的白发,晃得人心里一阵阵地疼痛。 前几天我去外面回来,很远我就看到聋麦头在我前面推着小手推车,在炎炎的夏日里艰难而缓慢地行走,他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身子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那一霎那我不知如何是好,是停下车来,陪他走一段,还是拽了他的车走。这两种选择都不实际。只是一声长叹,然后加快了油门。像一阵风似的,远远地把他抛到身后。他和他的家人还有我,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为了看到明天而力图挣扎的过客。
聋麦头这个名字具体如何的由来,我不太清楚,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耳朵有些“背”。我们把“背”谓之为耳聋。聋麦头和我同姓,但不同宗。于我有限的记忆中,他所操持的营生就是换挂面。最初,他正年壮时是推独轮车,一种小小的一个轮子,左右两边有沿儿的那种小手推车。左边的车沿上放挂面,右边是换来的大米。中间凸起的那个支架上,用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放着他的家什——称。他走街串巷,边走边吆喝——换挂面来——换挂面。那种声音一波三折,中间还有着顿音,像是喊到一半要咽下点什么,忽而那声音在你意想之外又雀之而起。 聋麦头身材高大,却不魁梧。现在想来,若是他好好的打理一下自己,能混个玉树临风之类的字眼儿。可惜他日里渐忙,自己没心思,再加之他家里的人又是一位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也只能是衣着囫囵吞枣。聋麦头的媳妇被村人称为田书记,概是她的名字和当时地方上一位高官的名字相同,村人便取笑了她。田书记长得白净、细致,远看颇有女人的风韵。及至近了,会发觉她精神上的问题反映到了面部表情上,刻板、痴呆,注视久了甚至会有一种埋到地底的沉闷与窒息感。她说话的声音沙哑而粗,不似女子的嗓音。村里的男人闲了无聊时极爱拿她开心,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一副猥琐像。我小时特同情她,但是没胆量没勇气保护或替她说上几句。每每遇此情景,我都是深深地望上她一眼,恨恨着那些无聊的男人,便逃开。那时我的心里是极难受的,也只能难受——除此,我还能做什么?一切都是苍白无力。在我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对人对己失望。这个世界有时是蛮不讲理的。聋麦头也知道有人欺负他的女人,但是他不能及时的保护她,他要担起一家的重担,况且,还有两个孩子。 我有个没有考究的观点,女人的素质就是国民的素质。聋麦头有一儿一女,似乎是很幸福的,乡下人称为儿女双全。但是他的女儿却如她妈妈般脑子有问题。最小的是儿子,看上去还算机灵一些。那女孩子长到很大时还时常忘记把裤子系好。在某个偏僻的地方某些不怀好意的男人或半大小子,就会盯了她看。尽管她脑子有问题,丝毫不影响她正常的发育,白皙的脸蛋,饱满的胸脯和丰腴的臀部。她不知道被男人窥视——这对于女孩来讲是一种耻辱,在她透明的世界当中,没有丑恶,亦无道德与不道德,更无保护自己的意识。有人对着她长时间的观看,似乎就是一种好。她嘻嘻地笑,不是婴宁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她的笑里含着混沌与悲哀。写到这想起前几天遇到的一件小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女孩坐在超市外的台阶上,手里拿了手机发短信,或许是给她亲爱的人,因为她脸上有着一种叫幸福与甜蜜的微笑。是高兴而忘了吧,她自己穿的是很短的裙子。坐在台阶上没有合拢双腿,通过双腿的缝隙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粉红色的底裤。从她身边过时,我看到了,同时我猛地意识到,很多从她身边过的人也一定看到了。而正对着她的是一群出租车司机。眼里满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虽然正在和另一些人闲聊着,眼神与视线却在有意无意中抛转过来,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孩,像让人恶心的苍蝇。一种难堪与羞耻感迅速地占据我全身,一如自己被脱了衣服。我忙走上去,想告诉那女孩,但是怕她痛恨自己,我不敢直白地告诉她。我假装问路,我说去一个书店怎么走,你指给我看看。女孩先是不愿意,后来看到我对她笑,而且我一再地说,打扰你了。她站起来,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指给我看。我说谢谢,你别坐这里,太凉,对身体不好。女孩笑笑说,没事,我等一个人,一会儿就走。我说那好,你别坐这就行。女孩也许会觉得我的古怪和莽撞。她说好。那个“好”字,像是一块儿悬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些人都是我的姐妹,没有血缘,我们有着一个性别。她们的被侮辱与歧视,我会感同身受。我可以原谅女人的小性子、作伪、作秀,甚至恶毒,但决不会原谅她们不珍爱自己。也痛恨着男人类同于动物的丑陋。 再回过头来说聋麦头和他的家人。等到聋麦头的儿子上中学时,他已经近六十岁了。不再推那个小手推车。一匹白色的大马和一辆小铁皮车。聋麦头坐在车上,一手拿着长长的鞭子,不时地甩几下,然后吆喝几声。那声音一如多年前。只是里面又加了几丝风霜。聋麦头的儿子帮着收拾家里的一切。据去过他家的人说,还蛮干净的。田书记也不喜欢乱跑了,在家里懂不懂的看电视。再后来,我听说,聋麦头的女儿嫁人了。男方家庭条件不太好,这男人大女孩不少岁,但是人憨厚。我想到的是还会有一个像女孩和女孩母亲一样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一种悲哀。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一个生命的到来。也没有谁有权利剥夺一个生命应该享有的作为人的欢乐。基于人性,基于道德。基于区别于动物的有情感欲望的人。我只是会深深的叹息,为人性上带着斑点的脆弱的花朵。 多年后,聋麦头更老了。他的儿子也娶上了媳妇。是一个腿脚不灵便的女孩,但是智商没有问题。我想这是最让人值得欣慰的。残疾没有关系,只要他(她)的世界不是一片混沌,常有人喜欢自己是白痴,从而逃避世事的喧嚣与纷杂。却常常忘了一枚硬币有两面的事实。不知为什么,更老了的聋麦头反而卖了马车,又重新推起了他的独轮手推车。他的穿着已经不能用囫囵吞枣来形容。上身是短袖的汗衫,下身却穿着田书记的短裙子。一头刺眼的白发,晃得人心里一阵阵地疼痛。 前几天我去外面回来,很远我就看到聋麦头在我前面推着小手推车,在炎炎的夏日里艰难而缓慢地行走,他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身子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那一霎那我不知如何是好,是停下车来,陪他走一段,还是拽了他的车走。这两种选择都不实际。只是一声长叹,然后加快了油门。像一阵风似的,远远地把他抛到身后。他和他的家人还有我,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为了看到明天而力图挣扎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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