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开自在无所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43 编辑 <br /><br />　　太阳端庄，阳光温存。　　　　
午时有风路过，梅瓣纷纷飘零。水灵光鲜的一段日子又在恍惚之中。不辞劳苦的蜂子们不能不惘然若失了，但还在已显空旷的枝间逡巡。不是蜜蜂，是黄蜂，身量小巧，似也窈窕，应该是少年气盛的蜂中晚生。　　　　

原来枝上真有迟开的梅朵，容颜相当素净，色泽寡淡至于苍白，有一种小恙回春的娇弱，但确实也应属于花样淑女的肌肤独有的洁白与纯净。虽曾怀恙，却无大妨；虽非唇如含丹齿如白玉，也是相当的生气犹存美色可观，好像每个毛孔都流淌着爽朗的青春气息。清新可人吗？那是真的。　　　　

蜂子身段窈窕，说什么也属于青春年少，天真单纯如一片新叶。它不会是新生的吧，应该翻越了上一个冬季。那么，它年轻的生命一定经历了隆冬时节的赤贫，那种赤贫很难超越青黄不接的春三月；它一定忍受了冬日的枯寂，仿佛孤单的少年没有遇上爱情。现在，甜润的春阳仿佛无边的幽寂凄冷终于裂开了一条长缝或者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那蜂子，它醒了，从孤寂与饥饿中苏醒过来了，它就出来看世界，当然主要是晒晒太阳然后寻找吃的。　　　　

未知它生于何处乡关何在，总之它捕捉到早春的气息了，那些信息温润、馥郁，相当的亲切可信，虽然很淡，却很熟悉。它甚至来不及感谢春天对它的引导与馈赠，来不及打理自己的样子，睡眼惺忪、衣衫不振——它就遇上了梅，那是被人间所称道的冷艳且高贵的知名美人！　　　　

但它迟到了。梅树上，那么多色泽艳丽花型硕大的梅朵们盛大的演出早已落幕，干缩而暗淡的花瓣好像卸下的台幕或者脱掉的戏装，最坏最坏，简直可以看做用来卸妆的面巾，污了，皱了，破损了，再无完型，怎么也看不出它们应该属于乐天知命者们心目中的浪漫落红或者儿女情长者们心目中一去而不复返的芳魂。正开的，仿佛春日凌晨天边的孤星，娇嫩也便娇嫩，美艳也便美艳，素净也便素净，只是苍白得若有若无如幻如梦！看上去，那样的天真娇弱比它少年的轻狂与放肆更加让人难懂，欲问情事，于心不忍。逡巡复逡巡，徘徊复徘徊，它怎么也不想去触碰那水嫩水嫩的花心。　　　　

或许是梅开得太早，而那个在它看来的“早”在梅来说又是相当的准时。梅朵绽放的时候，蜂子应该还在少年的无畏和轻狂里做着无关情窦的素梦。“阳春有脚，天马弗羁”，梅心初放的事情它概然无觉。现在看来，一定有更多来得更早的蜂子采走了梅的花粉，它们一定慌乱不堪地挤掉了梅的凤冠霞帔，轻狂的它们一定胆大妄为地脱去了梅的小口花布鞋，然后，那些贪婪的早行者们托举着梅的小脚掌，集体狂舞于春风……　　　　

剩下的，当然是迟开的，是娇小孱弱的，是不谙世事的，是纯朴蒙昧的，是纤尘不染的，是清纯如水的，特别是，它们是幼稚到无人敢生贪图之心的！　　　　

然而，梅的世界从来很少有人知其详情，亦如很少有人知晓少年的苦贫曾经让少年的身心无力远行。更无人理解，一个少年的情窦初开因为时空的严重错位而使少年憾恨不已。面对苍白得缥缈、娇弱得根本不敢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迟开的梅，一个满怀失落之情的少年蜂子如何不为自己的未来大伤脑筋呢？　　　　

谁说梅是傲雪的？究竟是谁说的？梅只是守时的君子或者守约的淑女而已。无信无义的只是像凶悍骁勇的游牧族那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侵扰和劫掠的寒流、春雪。世间的人，那么喜欢以己度人而对并无直接关联的事情牵强附会妄生歧义，那么善于强加自己的意志于他人之身，那么喜欢主观臆断，那么喜欢接连不断地制造谎言。梅开春时，恰逢寒流来袭，又遭春雪凌虐，于是，有多少别有用心者偏听偏信胡言乱语生拉硬扯地把一些灾难性的事件作为检验应时而动者生命力的标尺或试剂，从而愚弄众人，扰乱诚信，背叛自然律，并煞有介事地移花接木而给更多盲信的人增加更多额外的精神负重。比如去冬无雪今春亦无，而梅朵还是应节而动绽放有时，又何曾按照谎言家门的信口雌黄非要等待一场寒流和春雪来论证和检验它们自己的生命力呢？没有的事，从来没有，这些都是野心家门杜撰出来的。梅就是梅，本就在早春开放；天气只是天气，也许它们有相当巨大的破坏力但它们绝没有那么复杂怪谲的心机；开不开是梅的事，采不采是蜂子的事，寒流忽至春雪飘落只是天气的事，梅的作为只关乎梅自己对节令的熟记和把握。应时，或者超前，或者延迟，一切一切都是梅和土地之间的默契，寒流来与不来，春雪下与不下，梅都会开，这些，还有蜂子们懂得。　　　　

蜂子与梅，它们适应善的伦理。善是这个世界的本原秩序和自在状态，美是人对这种秩序和状态的精神诉求。花开是一种自在，蜂子采食花蜜是同一种秩序的延伸。顽固脑子的扭曲思维让花开这种事情以雪上加霜为附加条件和评说依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他们为什么要以邪恶的蹂躏来证明柔弱的强大？人性之中为何会有这样冷酷无情的东西呢？　　　　

关于梅，谎言与悖谬的产生只因梅朵绽放在极早的早春，它在时间上的主动选择和能力上的自我养护无需寒流、霜雪这些东西来帮衬。　　　　

窈窕的蜂子怎么办？因为它显然错过了梅开如云的大好日子，它赶上的只是迟开的梅朵，并且那些梅朵相当的娇弱，较弱到花开沉静，好像当前尚无花粉。但是，毕竟开了，虽然太迟，那样较弱的梅也应该属于蜂子；蜂子迟到了，天真淳朴，少年气盛，但它必然要以梅为伴。蜂子是梅的，梅也是蜂子的。　　　　

太阳端庄，阳光温存。少年蜂子虽然姗姗来迟，虽然遇到了娇弱的梅，但它没有气馁，也没有感伤，它没有工夫做这些。冬日越走越远了，春天越来越近，它一定会继续飞往春天深处。　　　　

它果然往远处飞去了。它飞去的方向，应该是更加亲和的春天。　　　　


2015-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