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69】秋日小园
2021-12-25经典散文
[db:简介]
忽然有一天的某时，某刻，园里的菜齐心会意：是时候了。
它们神色老成持重，各自预备起来。丝瓜的老叶出现了一些黑色斑点，新叶发硬，变小，皱缩。丝瓜花开得不再那么理直气壮，雄花越来越少，竟至满架都不见雄花，只有雌花，奇怪的是，仍然时有小丝瓜坐住了瓜，膨大，想来是邻居家里的丝瓜还旺着。
园子变了模样，西红柿、茄子、黄瓜早拔了，葡萄、无花果的叶子黑斑越来越多，像是缺钾又像缺钙，又像什么都缺，秋后温度下降，植物吸收养分受限了。通身褴褛不堪的菜则和残荷、雪山、夕阳、老人一样，另有一样美。
老话儿说：立秋十八日，寸草都结籽。真的呢，就连干瘦干瘦的半寸高的小草也顶着一脑袋籽儿，预报着明年大片杂草恣肆泛滥，我见了就赶紧拔掉。后种的萝卜白菜突然惊醒，伸胳膊蹬腿，叶子油润胖大，每天都是新模样儿。白萝卜叶子爱生虫，一种青虫，跟蚕像但是小得多，总是趴在叶子上忙着啃吃。若握起一簇白萝卜叶子轻轻一晃，满棵上的虫子会一齐卷着身子滚落下去，仿佛还在吱吱叫。它们吃的是贼粮，时刻惊恐不安，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要逃生。没了虫子，叶子上的虫口显得更多，更疼。
长在园子一角的佛手瓜基本没有病虫害，立秋后就是它们的好日子。两棵佛手瓜大肆生长，架子上的瓜像是商量好了数着叶子结的，错错落落，恬静适意，跟长在音符上似的，瓜也自在，花也舒爽，叶子也显得齐整。枝子蔓子向四面八方爬，爬到房顶长一大片浓密的叶子，搭梯子上去用细竿拨开叶子就瞧见结的一堆瓜大的小的挤挤挨挨摞着。有的瓜长得时间久了爽性直接萌发出一、二寸长的芽子来，叫做“胎萌”，是佛手瓜特有的本事。有的枝蔓爬到房檐下结一串瓜，因为太高了不好摘就那么挂在上面，瓜越长越大，壮硕粗笨，疙里疙瘩，看着那瓜肉马上就要把皮撑破似的。
院里还保留着旱厕。我们总是头年秋天把地挖一道道沟，请来师傅用抽粪机抽出腐熟的粪水灌进沟，晒干后以土覆之。旧时农田经常就是这个场景、味道，站在地边蓦然回到从前。我有点儿恍惚，忽而站在过去似笑非笑带着些鄙夷嫌弃，忽而来至当今轻轻一笑无视某些浅薄无知与虚荣。旁边葡萄架上，一枚斑驳的枯叶在感慨时光。
加足底肥的园地到来年春天会特别肥沃有劲。今年佛手瓜乌央乌央地结得极多，我们三天两头儿摘瓜，头天才摘一大萝筐，隔天早上再摘，竟然更多！摘瓜多在早上，院里清凉凉的，乍出来还有点冷，佛手瓜油绿色一片，拿在手里也是凉凉的。家人摘着瓜，手上登时就放不下，我站在下面端着盆儿接住，心里实在高兴，光想笑。到处都是蜜蜂嗡嗡嗡嗡，转到哪，嗡到哪，我努着劲端了满满登登一大簸箕瓜送到南房去，满心还是嗡嗡嗡嗡，满耳朵还是嗡嗡嗡嗡。
在夏日繁盛次第衰败的变化间，浩荡伸展的佛手瓜架像吟唱着安魂曲，抚慰人心。即使天冷到人们已经穿上羽绒服了，它还是底气十足，自自然然地生长着。闲了我爱站在架子下面看，看不够。我总能找到前面没发现的隐蔽得很巧妙的大瓜，横着斜着歪着扭着藏身在各处。有的隐藏得很好，只是影影瞳瞳那叶子沉得可疑，折得不对，登高掀开叶子一眼就发现它！咦！胡为乎来哉？看它长得那么憋屈，好意款款地捧了放下来，却因为那个瓜在座儿上长大的，瓜柄细弱无力，马上就断掉摔将下来，“比啊”一声，大瓜摔得一部分碎掉，汁水溅湿了一片。
一夜风紧，无花果打了个寒噤叶子忽然变黄了，早起扫院子时佛手瓜架下就会落一层浅黄绿色的花和一些小胎瓜，——喔，已经过了寒露，过了霜降，架子上这些是今年最后一茬瓜了。
红薯也是一样比较耐寒的东西。今年我在园里种了好几种红薯，品种不同，有的叶子油绿肥硕厚实，挺得展展的。有的红薯叶子发皱，颜色说红不红，说紫吧带着墨绿，乌乌的从来就没见展样过。等到初霜把红薯叶子打坏，就赶紧出红薯，这年红薯结得有点差强人意。我不想打控旺剂，也没使用促生红薯块茎的专用肥，就让自自然然地长，结几个算几个吧。因前期秧子疯长，结薯不多，也不够大。略微失望之余，我们坐锅把各个品种都蒸一两个，口感却是绝佳，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深秋，清理掉了青椒，从秧子上摘下来一大篮子青的红的大的小的青椒来。韭菜虽然还绿着，叶子扑地，萎靡不振，半年多来，每过一段时间割一刀，再长，再割，它们着实消耗很大，要歇歇了。枯叶前这一刀一定不能割，而是要让它们自然枯干，养分回归根部，以利明年生长。丝瓜扁豆也已拔蔓下架，清理的枝蔓我全都晒干烧成草木灰，可以灭杀虫卵，它还是很好的钾肥，会全部撒施进地，一切从根生长的又回归土地。蛐蛐们早就找个地方藏身了，不再叽啦叽啦地奏小曲儿，园子显得比往常沉默。土地是深藏功与名的智者，放目并非空空如也，眼前只见虚怀若谷。当你愿意捧起粪土就能更真切地看明白，土地有大美，大道理。
寒流将至，昔日枝蔓旺盛的园子分外空旷,冷风瑟瑟伏地而来，走在风中，有那么一刻我其实希望世上真的有神灵，跨越生死，藐视秋风。及至回了屋站在窗前看着园子又笑了：我在春光里翻地、播种，冒着夏日酷暑劳作忙碌，如今干菜、面酱晒好了，葡萄酒酿成了，果酱熬好了，各式咸菜、泡菜、酸菜都做好了，把园地深翻了一遍，下足了底肥，耧得平平整整，土地有很长一段时间休养生息，蕴藉力量。“出耒在明晨，山寒易霜霰”。我做好了准备，将和院里的土地、树木、小虫、菜架子一起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冬天。
很赞哦！ ()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