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枇杷树

朋友说，秋天里，兄家死了一棵枇杷树。
死是最可悲的，却又微不足道。人死了，爱他的人大悲大恸，其他的人也兔死狐悲。可是，猪死了，猫死了，人们却以为它们不过一畜类，死了就死了吧，无足挂齿的，何况死的是一棵枇杷树，更是微不足道中的微不足道的了。
然而，这棵枇杷树死得蹊跷，死得莫名。对于它的死，村子里众说纷纭，说法甚多，什么旱死的、虫死的、药死的……都有，然而主人说，那是因为鸡。
枇杷树的死是因为鸡？荒谬啊！平常的概念里，鸡无毒，而且美味可口，实为大补之物，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是，如今的养生大师、保健专家说，鸡是有毒的，尤其是秋鸡，其毒无比，云云，这就难免让人们疑惑了。说一千道一万，许多人至今也不知道，鸡，到底有哪些毒？毒的程度是怎么？养生大师、保健专家说破了嘴，人们只能将信将疑。
于是问，鸡和枇杷树的死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以前，我没怎么留心枇杷树。虽说生活在山城，常常能见枇杷果，偶尔也能吃几颗。野生的枇杷果好吃是好吃，长在山上的枇杷树还真没认真见过，关注过，以致枇杷树长什么样，一点概念也没有。直到听说朋友家死了一棵枇杷树，还是因为鸡致死的，俶尔有所动，就去城外荒郊转了转，想要见识见识枇杷树，可是没有找到。有人说，山上，村边，到处都有枇杷树，随便找都能找到。我就去乡下山野里转，去房前屋后转。到底是不认识，就问村民：“枇杷树是怎样的？哪里有？”村民也不笑我，手一指，终于在所指的河岸边找到了。一看，喔呀，枇杷树可真不是好看的树，树干、树枝叶子，仿佛都是锈色污斑。瞧，冬天里，寒风中，雨雪飘飘，那棵长在岸边的枇杷树结结实实的，霸道地耸立在女贞、灌木、草丛之中，野蛮地耸立着，枝，密密的，叶，稠稠的，还开出密生、锈色的绒毛花苞。一个个绒毛花苞，好像一只只大大的绒毛虫子。
从常识看，枇杷树别名芦橘、金丸、芦枝，蔷薇科、枇杷属、是鸟果树常绿小乔木，小枝粗壮，黄褐色，叶片革质，披针形，喜阳，耐旱，对土壤要求不高，一般土壤均能生长结果，常用于园林观赏。
然而，朋友兄家的那棵枇杷树，却不是用来观赏的，主人栽种它，原来是栽来遮阴躲凉，结果子吃的。
朋友说，十多年前，哥哥兴致勃勃将它栽在屋前的院子里，然后由它自由生长。几年过去，它就长成了一棵大树，一棵比一般枇杷树更高更大的树。朋友说它有碗口粗，高或二丈，密密地遮出一片阴凉。
朋友的兄家还养鸡，每年养活、养大数十只，全是土鸡。从毛茸茸的出窝，到满地乱跑，到宰杀，吃的都是糟糠秕谷，剩饭剩菜，地下虫子。如此而已。
可是，这些土鸡喜欢上树，而且专上那棵枇杷树。
枇杷树所在的地方叫三滩村，周围都是绿水青山，三滩村有一条河流穿村而过，两边人烟袅袅。这是一条自自然然的河，干干净净的河，清凌凌的水啊，长流不息。站在高处极目四望，画一般的景色中，只见天高云淡、只见山峦叠嶂、只见松杉翠竹，只见农家院落，没有工厂，没有长辫子的烟囱
起先，那些鸡是会回窝的。不知什么时候，它们不回窝了。兄嫂拿谷子洒在地上，咕，咕咕，咕咕咕咕，温和地呼叫，想引诱它们回窝，可是唤它们不回。鸡们吃完谷子，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走到树下，啄食、觅虫子；或鸡与鸡打斗，公鸡骑在母鸡背上……天晚了，它们就上树。
夕阳的余辉中，乡村异常地安静。暮色苍茫里，鸡们次第上树。最小的在第一层，蹲在大枝杈间，闭目养神；稍大的在第二层，蹲在枝枝杈杈间，安心睡眠；再大的在第三层、第四层。一只硕大的公鸡，红色羽毛，威武雄壮，每天都伏在最上头，在树的尾尖上，雄姿英发，傲视天下。晚霞退去，暮色苍茫，大公鸡悄无声息的睡去。
树上可能也有鸟，鸡鸟共生，相安无事。清风徐来的夜晚，鸟们发出吱吱吱的梦呓，鸡们发出咯咯咯的叫声，那些声音都轻轻的，轻轻的，呓语一般，增加了夜的安静，增加了夜的诗意。那声音实在动听，也让人安心。清晨，大公鸡站在树顶，抖擞精神，昂扬奋啼，喔喔喔，三唱毕，晨曦就出来了，曙光就出来了，太阳就出来了。
但是，在树下，却总是有一股鸡的粪臭味。鸡们在那里吃，在那里玩，在那里觅虫子，也在那里拉屎，一堆一堆的屎，扫也扫不尽，树干上，枝丫上，叶片上，总是沾着鸡屎的痕迹。
毋庸置疑，鸡的肉好吃，尤其是土鸡。每年一批批宰杀，招待了不少客人，鲜香了无数贵宾。人们吃了，心满意足，无病无灾。
十几年过去了，无数肥硕的鸡被宰杀了。而那个秋天，主人准备再去树下抓鸡，欲要美餐客人时，却发现枇杷树突然萎靡，不明不白地像要死去了。
据说，枇杷树死前没有遭受任何外力伤害的痕迹，也无其它任何侵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萎靡了，而且很快就死去了。可以说，它不是被虫子吃掉的，也不是被干旱渴死的，也无人下药到它的树兜下。直至它死时，主人已无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天天落叶飘零，然后颓废，然后干枯，然后光秃秃地……
我问：枇杷树就这么死了？
朋友答曰：就这么死了。
我问：鸡吃饲料么？
朋友答曰：不吃，只吃残羹剩饭，五谷杂粮。
哎……
人们想起，鸡屎是极肥的，于是来了假设，说如果，如果枇杷树不是被鸡屎肥死的，也不是鸡吃饲料，被有毒的物质害死的，它的确是莫名其妙而死的了。
枇杷树的死，曾经引起主人、乡邻、村民的怀疑、不安、甚至恐慌。说它寿终正寝吧，没人见过这么短命的枇杷树，山上的枇杷树，百年千年的都有呢；说树下有人做了手脚放了毒吧，树兜旁土壤分毫未有异常，除了鸡屎味，别的什么味道都没有；说被鸡屎过肥而致死的吧，又没有科学依据。于是，有人想到了水，是不是地下水有什么东东？莫非
更有人怀疑到了风水，于是找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此地有异象，房子怕是不好住了。
不好住就搬家吧！有人说，
主人还真犹豫了，村里也真有人想搬了。他们不知道，是土地出了问题，还是水出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出了问题。
耶！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死了一棵枇杷树，这本来算不得一回什么事，的的确确是微不足道的。微不足道就微不足道吧，人们却怕遭受牵连，仿佛大祸临头，鸡们也不得不背锅。又有人说，鸡们天天在枇杷树上拉屎拉尿，这就有莫名的嫌疑了。它们不定拉的是毒屎呢！看来，问题还是出在鸡身上。
又或曰，这里有湛蓝蓝的天，清凌凌的水，又无烟囱，又无工厂，土地又无人洒毒药，鸡们也不吃饲料，也不沾添加剂，更不喝三聚氰胺，是无毒，难道枇杷树还真会被鸡屎屎死，被鸡尿尿死？吃鸡的人怎么不死呢？
……
枇杷树到底是怎么死的，委实是没有人知道了。然而，设若天下神州，到处都不存在不明不白的东东，能让人事事放心，处处安心，则天地何来异象，枇杷树何来灾厄，村人又何来恐慌！
呜呼，鸡无毒，缘何死了一棵枇杷树。
                                                                2017/1/12初稿；2017/1/1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