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33 编辑 <br /><br />　　 在低处
　　第一次发传单，刚来到这城不久，新的工作刚开始。那天，提着装好宣传单的布袋出了胜利店的门，同事们分头行动。店长追出门，叮嘱向西去的我，走到遇见桥头的地方即可回转，万万不可迷路。那时候，我不知道发放广告也会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也不知道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熟悉和认识居然源于这些不间断的活动和发放广告中。
　　这个六月的某天早晨，我从一个老旧楼房的门洞里出来，抬眼看见阳光散漫地洒在长满植物的储藏室屋顶上。我怀里抱着些许彩页，影子穿过这排低矮的储藏室，路过一溜栅栏，再转身就走在了这个叫做花园小区的狭窄路径上。
　　同事的摩托停在不远处的楼角。踏板上两个蓝色的布袋鼓鼓囊囊地紧靠着。我从张开口的布袋里再抽出一叠彩页，添加到怀里去。然后向着临近的一处楼门走去。印成画册一样的宣传单纸质极好，炫丽的色彩，泛着新鲜的气息，旨在告知人们一个大型商业活动的开始。
　　这个源于公司十二周年店庆的活动，策划了很久。具体的工作从月初就开始，先由一张五元代金劵在店内的发放，再拓展到外围更宽泛角度的发放，例如沿着商业门店到大型超市，周边的学校和小区的住户。会员的电话访量也从一天十个增加到三十个再到更多。距离活动越来越近的日子，印刷成册的广告开始大面积投放，它需要我和同事们在下班之后的时间里散发到附近的小区，公园和集市上去。贯穿始终的宣传从未有过懈怠。
　　这次我只攀到了三楼，一道焊接在楼梯的铁门阻止了向上的路。我把彩页顺着铁栅栏的空隙放进去，返身向下走。二楼的楼梯窗口处，玻璃没有踪迹，腐朽的窗框融合在老旧的墙体里，灰蒙蒙地和谐着。一些植物从这方寸之间攀沿着探过来，根茎留在几个破落的花盆里。一些杂物散落在伸出去的平台上，掩映在植物的藤蔓和昨夜下过雨的积水里。窗口的微光投射到斑驳的墙体上，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弥漫的阴暗之气侵袭而来，疾步下楼，叹息：终究是老了的楼。
　　我的身影刚出了楼门，就看见同事的身影从相邻的楼门里闪出，又进入了下一个楼门。一个小时以前，我们在前面不远的朝阳小区里寻觅徘徊，近几年建设的小区不仅有门卫保安，每个单元也都安装了现代的电子程控门。我们潜进了小区，却无法进到单元楼里去，只好把一些彩页塞在小区里停放的车筐里，车把手上，失落地离开，继续攻占下一个目标里的住宅。
　　现在，我们做着发放广告的工作，显然没有专业人士的从容和经验。只是，我们愈加的成熟和淡定了。起初，跟着公司派来的广告公司发单员跑，看着她们挎着广告单的身影消失到楼梯的转弯处，在等待她们回来的过程里，我要寻找合适的地方张贴粘连起来的广告。这样的时候，我渐渐熟悉了周边的地理环境，了解了各种风格，各个时期的建筑。当然也熟悉了居民。后来，没有发单员的时候，我们开始自己发放和张贴广告，在那些建筑群里，我已经可以自如地来去了，有些时候，看着那些外面陈旧的楼体，里面刚刚粉刷过的墙壁。我总是无从下手，只好茫然地走出来。把广告张贴在树身上或者是健身器材上，更多的时候，我愿意把它们工整地贴在广告栏里。只是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偶尔我放纵地四处张贴的时候，也会偶然希望有城管或者是某个管理部门的人出现，那个时候，我会不会长长的舒口气，感觉轻松些呢。
　　走在路上，我把手里的彩页发给插肩而过的人们，一个女子斜眼扫过我伸出去的手臂，目光飘到上方，她的纱笼般的裙裾掠过我的身体，摇曳着远去。在那漠然的瞳孔里，我再一次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再一次想到了欲望，再一次想了想关于利益和价值。当然也想到关于负责，奉献的那句话。那么，我固守的东西呢？偶尔回头张望，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体立在那里，人影车流从身旁模糊着穿过，最后自己的影子也模糊在风景里了。
　　穿梭在小区，总能遇见熟悉的面孔。比如刚才要送我开水的那个男子，大约六十余岁。做为一个消费者，他无疑是很精明的类型。上一年的冬天，他在店里做了一斤阿胶糕。看着阿胶粉碎再到和各种辅料熬成膏状，最后倾倒在涂好香油的托盘里，他不允许一粒枣落在案几上，也不许锅里遗留残存的膏体，要求每一道工序都要更换新的手套。他是常客，消费之后，一定要拿着电脑小票核对，要求用笔再次计算金额。对待他，多少就有了一些客气的冷漠和防范的距离。可是，他看见我们在小区发广告，居然执意地要送一壶水给我们解暑。也许以后，面对他的怀疑，我会主动递给他笔或者计算器吧
　　六月恍然走过，许多的不可能在实践里成了现实，未及喜悦或是感怀，已成过往。七月来了，这个周末的早晨，我穿过热闹的文化市场，看那些老旧的物件蒙着尘埃矗在铺着毯子的地面上，商贩们看似冷漠的眼眸在暗处闪着精明的光芒，起身刚要离开的顾客又被言语诱惑着回到了摊位前，蹲下去，他们开始私语般地说了。
　　走在我前面的那位老妇，银色的短发别在耳后，一件素花的布衫，浅色的裤子，软底的布鞋。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她拐过马路，向西去了。我知道她走到前面的路口会转弯，然后经过三排低矮的楼房。走向更深的一栋楼房。高低不平的一段路上植物自如地生长，她要小心地走。我看不见她的时候，她的影子隐没在晦暗的楼梯那里。
　　那个楼门口，我曾经张贴过广告，那个楼洞里，每一扇斑驳的门边，我都停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