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

　　
　　一家人正吃早饭，我无意间朝窗外一看，哎呀，这时候，他咋来了？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发生的疫情。
　　一个稻草人进屋了。我说，小四，你没去放羊？有事吗？他口齿不清地说，羊没草了没啥吃，给羊铡草电坏了。我说，我们不会修电，得找电工。他说，找我大哥，一根线断了。我说，我没有你大哥的电话号，你走一趟，也不远。他死板地低着头来低着头走了，脏头发连接脏衣服。可是，他磨磨蹭蹭地似乎心事未了。我说等一会儿，拿了两个苹果给他。他抬脸一笑，眼白亮亮的，小鼻子拧出许多褶，牙花子红红的，满足得似乎胖了一点。不是十分地满足。
　　小四不会携带新冠肺炎病毒，他五十来年都没出过村子，除了羊，他一般不搭理人。这次来访我也很意外。
　　不多时，他大哥从门前过去，小四没跟着。
　　小四的妈妈几年前死了。她活着的时候，每天过了晌午就急跌跌地在村街走，碰见人就大声说，去找小四回家吃饭，他放羊忒着调了。她说话不看人，依然低着头，一步不停。
　　她自己回来了，碰见人就说，没找到小四，南坡没有。她不回家，凑在午饭后闲聊的人堆。人们挪挪屁股，离她远点，她晾边了。她好像看不见她的裤裆飞飞落落的苍蝇。她盯着别人的脸，时不时插言。猛然，她起身，原来羊群和小四到家了。这娘俩都低着头笑。
　　吃完饭，小四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歇晌，一动不动一坐一个多小时。他妈妈不戴帽子不带水瓶顶着毒日头干农活去了。她一个人侍候十多亩农田，不让田地里长一棵草。
　　回忆到这儿，小四的大哥从门口过来，生气地一声接一声地数落。我打招呼说，大哥，你干啥呢？他说，给羊铡草，小四没影了，他忙活够呛。
　　我没事房前屋后闲绕，发现小四在柴棚的旮旯蹲着呢。我说，你咋地了？他说，他放了二十多只羊。五月份剪羊毛都是他自己剪的，一天中午剪五个，剪完再放羊。五天剪完了。冬天给羊铡草，也是他自己。这回是电坏了，铡不成。我努力支棱着耳朵听清楚了，纳闷他始终没改变姿势。我说，你回家吧。他重复他的话。忽然懂了，他是想听我回他一句话，你真能干。有一次，我碰见他赶着一群羊，心想，他那样，能把羊放得好好的，一只都不丢，于是顺嘴说，你真能干。
　　我说，你真能干。小四高兴地走了，头和脖子有了稍许的活动，不像木头人了。过一会儿，他恢复常态。可是，他又回来了，问我要羊粪吧。我说不要。他说，养花，养花。我说不养花。啊，懂了，他的意思是，我要是养花，他给我羊粪作为花肥。我叫他等一会儿给他拿苹果。他没等，走了。
　　我午饭吃的是菜饭混合在一起的一碗饭，那是早上从一盘菜和一盆大米饭表面扒拉下来的，总感觉桌子上的饭菜落上了小四的吐沫星子，本想扔掉的。我想起来了，小四没进里屋，在外屋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