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

第一天

七月十五日八点多，我带学文和他的表哥坐高铁去北京玩。到站下车，已是午后，俩孩子站路边对着我哂笑：你确定，这就是北京？他们以为北京当然会有很多高楼和商场，可是眼前看上去，却和我们出发的小城差不多。

北京的导游在大巴车头自我介绍一通，旗子一举，带我们到了天坛。古树遒劲，绿草鲜美，曾经在书本和电视上见过的天坛确实安安稳稳在那里，而我们买的大门票近不得身，只能远看。我看不看不打紧，倒是有些些担心，既要跟上队伍，又要保证小孩子在我视线之内，几步一走，眼睛就有些看不过来。自己偶尔拿个手机拍几张，一低头不见了他们或只见其中之一，就得毛糙糙在五颜六色的人群里四处瞟。虽然都给他们带了手机，但走散了终究很麻烦。

然后吃饭。旅行社安排的伙食，没有一顿是好吃的。我不知道北京老百姓平时就是这么吃，还是饭店对外地游客特意这样吃，在北京吃了四五家下来，所谓八菜一汤，几乎众口一词的看不到肉和油。烹制之粗鄙，连我们乡下都不如，感觉只是加水煮一过熟了就行，连盐都忘了放。粉丝是黏糊糊一团黑坨，瓠子，包菜，豇豆，黄瓜，土豆等等，尽皆无色无味，我能看到它们被铁勺从锅里一份份舀出来再盛入碟子后最初的形状。即便如此，饭店生意仍然好，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嗡嗡响地挤进去吃，一个团队一个团队眼巴巴地门外等。孩子们吃几口吃不下去，苦着脸和我说要吃方便面。同行的游客里，有好些老年人，也都各个吃的脸上无光面目萧索。

当晚入住六环开外的京泊宾馆，房间真多，条件也真差，镀铬水龙头上满是黑压压的锈迹霉点，简易烧水壶里和壶嘴都厚厚一层白色的碱垢。导游路上说，你们进了房间，要先检查各类用品，如有不足，要事先和吧台说，去补齐，不然等你走，这些会要你们赔的。以前的客人，一定私下带走过被套拖鞋花洒茶杯之类，日久天长以寡敌众，宾馆当然吃不消。果然，进了房间，就看见昏暗暗的灯下，一张压了膜的用品损失赔偿表。

第二天

早起，导游说，今天换旅馆，行李都带上。我把头晚上买的一件矿泉水搬去退了，又回房收拾衣物，又去大厅里领早点，一个馒头，一个蛋，一袋榨菜，一瓶矿泉水。孩子们不吃，其实馒头还行。

坐定了，车上吵吵嚷嚷，不开。原来有人特意赶早去坐前面位置，但原先坐前排的人不干。导游有点火，你们吵吧，吵完再开车。

去毛主席纪念堂，卸了包裹在小雨中排队。队伍折来折去，折过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看上去，似乎比想象中的小一些。堪堪过了一小时，目的地仍遥不可及，终于按捺不住，俩孩子从队伍里跑了出去。我也赶忙追。一起出广场，过马路，买了煎饼在路边大口吃，又买哈密瓜吃。

汇合了队伍，广场上拍了合影，左看大会堂右看博物馆，都好远。

天安门下，进宫。六百年气场，到底不同。一边走，一边历史感就淡淡地上来了，过了午门，过了太和殿，看过铜缸，看过龙椅，孩子们又嚷，说要回家，眉头压着气愤愤说脚上已经起泡了。我耐心劝，我明白，紫禁城就算再辉煌再威严，和此刻困顿疲惫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突然大雨来，领了他们跑去珍宝馆的檐下避雨，眼前偌大的空地，眨眼干干净净没有人，不知以前微微的晨曦中百官跪拜，碰到雨雪该是什么样子。带孩子去喝饮料吃蛋糕，贵，又买纪念品，贵。但是多少安抚了他们。进后宫，看到古树假山，凉亭小池，和小时候看到的图书插图倒是一模一样，出了神武门，前面景山上，隐隐看得到很多人，再回头看门匾，是“故宫博物院”五个大字。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

午饭不提也罢。倒是流连路边买到猪肉串真是大快人心，十元三串，串串皆肥瘦相间好大块肉，我捏了一把在手，居然吃不下。同团的人纷纷看，就有人说，你还真会买的吃呢。

下午，旅行团的人去胡同里坐黄包车。孩子们中午没吃好，情绪激动，我便带他们离队坐地铁，到动物园附近吃了些好的。队伍赶时间，我们到时，他们已经在去朝阳剧场的路上。又搭地铁撵，居然先他们而到，团里人看了都有些惊讶。剧场的演出给力紧凑，不报幕，一个接一个上，压轴的八辆摩托在铁笼里绕圈尤其惊心动魄。演员谢幕时，观众纷纷离场，我前后看看，坐在那里不动的，都是外国人。

晚上的宾馆条件好很多，孩子们很满意。九、十点的样子，出门去吃晚饭，毕竟小二百，麻婆豆腐土豆丝还有苗家烤鱼，味道都好。吃到点了的西瓜汁都喝不下。

第三天

早起，导游说，今天还要换旅馆。五十多人，纷纷大包小包拖拖拉拉的上了车。早点没有榨菜和水，孩子不要，我自己胡乱吃了一通。说好了去长城，但半路去一家大型玉器店。孩子在里面的餐厅坐着玩手机，工作人员不许，客客气气说坐一会儿就走，照样板着脸让出去。遇上暴脾气，只怕要打架。

在长城，刚下车，我突然有点拉肚子的意思。急忙给他们找了位置点好早餐，叮嘱不许走动。一路问人总算找到了，厕所人满为患，总算进去，点上烟，没几口，板门被敲得乱震，外面京腔喊：把烟掐了！把烟掐了！

上得长城，空气因为大雨之后而格外好，湿润润，凉熨熨，感觉养分很充沛。已经有人往下走，也有人靠边坐着看手机。几乎每块砖上都刻了字，字体深浅不一中外兼收。我慢慢往上走，孩子们很开心，拍拍照片，嘻嘻哈哈一眨眼跑不见了。我自知撵不上，索性站在垃圾箱边抽抽烟，抽几口，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把烟头死死掐灭再扔进去。长城上很干净，没有零食袋和空水瓶什么，还是干净好。一路上，不少老外也在爬。等我爬到至高处，孩子们已经脖子上一人挂了一块金牌，还刻了名字，对着我得意扬扬。我能爬上那么高，也开心，环顾青山，放开嗓子喊了一下。

中午又被带去一个店，说是和早晨的玉器店一个老板。我买了龙须酥和果脯之类，不起眼的一袋子，结账竟然二百多。午饭回玉器店的餐厅吃，一百多个桌子看上去像聚义厅，但饭菜可厌，我特意看看别人，五湖四海都一样。

下午到蜡像馆，孩子们不要看，一起在外面阳伞下喝老北京酸奶等着。又到鸟巢水立方，孩子怕晒怕走路，好久都不肯下车。学文排队上鸟巢的简易公厕，出来时神情古怪，怕是给熏坏了。晚上，都去电视台登高，我在外面等孩子。等到全部出来，导游又说还有个长安夜景，这种填鸭式旅游，已经近于折磨，我和孩子不去，半路下车等他们玩好了来接。等车时，我们一起去吃牛排，不便宜，但看他们小嘴吧嗒吧嗒地吃喝，很开心。

想想，孩子小，动物园和游乐园那样的地方，才是他们感兴趣的，如果玩的不尽兴，那么吃好睡好就尤其重要。去旅馆的路上，导游说，明天要早上三点起床看升国旗。我看上床都要十二点了，决定不去。

第四天

三点，电话打进房间，我说不去了。一直睡到九点多，和俩孩子出门吃杭州小笼包。好在今天不用换旅馆，好在边上有地铁。旅馆在房山良乡大学城边，联系了导游，中午十一点半在清华大学碰头，他们颐和园之后会去那里。

一路地铁，上上下下很多人，看他们神色，隐隐能感到都市的冷峻与压力。也有恋人，一对对甜蜜蜜，他们能搭着地铁随意去想去的地方，令人羡慕。问人该如何去清华，一个小妇人帮忙看了看地图说，哎呦，且倒呢。学文昨天坐地铁还觉得刺激，假马捂着耳朵夸张车速的犀利，可今天已经淡定，只是看着外面。

其实不用倒，只换乘了一趟地铁，我们就到了圆明园。圆明园外，人多，我想进去转转，看看那些遗址，可是约好的时间已经很紧。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能和一辆开动着的大巴如期汇合，真是需要一点侥幸。碰头地点不停换，我们也在动，电话一通打，走了好多路，太阳底下脸色都难看时，到底在一个十字路口上了车。旅行团里也有老人没去看升旗的，他们打的花了一百八十元才赶上大巴。我们仨坐地铁，只用了几十元。

直接被拉去鼓楼，鼓楼是我对北京印象最差的一个景点。进去后，什么没看到，一群人被一个年轻的女的引进一个小黑屋，小灯开着关了门，客气但冷冰冰的要求我们噤声，然后要求鼓掌，欢迎一二十多岁孩子上来说，以为这是讲解员吧，结果站那半天，他对着几张宣传彩画说了一通风水阴阳，然后揭了一块黑色绒布，亮出一匹稀世的玉石神兽，他介绍说，摸了它屁股会有好运。都摸，摸完又被引进一个有窗户的屋子，条凳好几排，面对的柜台，陈列着玉器和工艺品。

学文在柜台前看，那个年轻的女的喊，哎呀，这谁家孩子呀，哎呀，长得真好哎。她连着喊了几下，我就在边上，心里晓得她要干什么，想想还是说，是我的。她堆笑，热情，但声音很冷，怎么啦，自己家孩子都不敢认啦？来，看看属什么的呀，给孩子买一个呗。求平安，对孩子好。我缓缓说，不用啦，家里有。她马上不说话，从柜台后移走去招呼下一人。

我看看，原路退出去，想找几处拍些相片，这才看见同样的小黑屋有好几间，每间里面都有黑绒布蒙着什么的一个基座，不用问，当然还是神兽。我出了门，旅行团的人也从另一门出来。我问人有人买了东西吗？说有。

再去国子监。国子监的导游确实不错，讲解词滚瓜烂熟，铿锵有热情。国子监里，历史的味道再一次出来，不想走马看花，但是没办法。多嘴一句，捐赠的孔子雕像，确实有点格格不入，连导游也不待见。

很早回了旅馆，孩子中午没吃早饿了。于是洗澡换了衣裳，走很远路去吃肯德基，又逛超级市场。学文看见一个很大的变形金刚玩具，他蹲那里看，我看他馋，问了一句，他白我一眼说，问什么，你又不会给我买。我说宝贝，不是爸爸舍不得，是路上不好带。

第五天

起的不算早，放好行李上了车。导游说，我们今天去国家博物馆。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没有去过一个任何意义上的博物馆，进去，就傻了。

孩子被一楼钟表区域的蜡像吸引，一遍遍看西洋人在微弱的灯光下忽然缓缓移动。我更想看文物，可惜只看完二楼，便有同团的人在从电梯口那里往下赶，说导游说的时间到了。我对着孩子说，你们跟着我，不要说话不要拍照，只管看东西，看到多少是多少。两个都说好。我火急火燎带他们到三楼的展区疾走一过，这一圈眼花缭乱，不知有多少千百年的文物古董尽成过眼烟云，我自己已经不记得看到什么，他俩，哪怕一个人只能记住一样看过的东西，也是好的吧。

急急下楼，匆匆出去，进门检查时被没收的打火机也不要了，过天桥，上马路，坐到车里，喝口水，不一会人都到齐，直奔火车站。

列车上我睡着了，学文也在趴在我腿上睡着了。他的哥哥一个人在后面的位置上，他买了一份德州扒鸡，却没有吃。

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