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土地庙庙会

      原先北京城里有五个定期庙会集市。内城仨：隆福寺，逢一二九十、护国寺，逢七八、白塔寺，逢五六；外城俩：土地庙，逢三、花儿市，逢四。按旧历每天都有庙会，每天都能赶集。摊贩生意，占卜算卦，把式卖艺，这些人都随着转。随时有退出加入，总归占少数。
      
       建宣武医院，庙拆了，地占了，庙会取缔了。北京有多处土地庙，这座庙地位最高，最出名，是“都土地庙”。长椿街截弯取直以前，下斜街是东北西南走向的斜街，土地庙在路西，缩进一大截子。座西朝东的庙门。庙门前一段东西走向的小街，路南是宣武区工业局（后来是宣武区检察院），路北是宣武区修理公司。这一段路，现在是长椿苑街头公园和马路。

      公园北面是长椿寺，长椿寺座西向东，南墙原来向西穿过宣武医院，一溜儿红墙。是一条胡同，叫妙光阁。胡同东口在下斜街。胡同路南是全浙会馆北墙。会馆西墙外，一片开阔的空地。北面是长椿寺延续过来的红墙，快到西头了，有座连墙大门，没有匾额，是浙寺座北朝南的庙门。两座庙墙连着。李大钊就义后，灵柩先在长椿寺停放，后移到浙寺。数年后从浙寺起灵安葬到万安公墓。这两座庙解放前就没什麽香火，僧人靠出租房屋维持生活。都是杂院。同学家租浙寺三间西房，高大宽敞，带廊子。做豆制品加工，熏干、花干、五香干；做粉皮，廊子支大铁锅烧开水；铜旋子在上头飘着。人坐在锅旁方凳上，舀一勺淀粉浆倒在旋子里，用力甩动，铜旋子转起来，摊得薄厚均匀。旋子停下粉皮凝固，揭下成品，重复操作。
    
      土地庙北边的全浙会馆，前身是清初李霨的别墅，又名“李园”。后来归了赵恒夫，改叫寄园。赵氏公务余暇勤于治学，留下不少著作。脍炙人口的是《寄园寄所寄》。赵氏后人将寄园捐出，做了“全浙会馆”。“长椿苑”立着一块高大的碑形石头，正面刻一大“寄”字，背面刻一段文字说明：这里曾是寄园。1928年北伐后，北京改称北平。首任市长何其巩在下斜街“全浙会馆”主持召开邵飘萍和林白水的追悼会。一千多人参加。赞誉他们是“革命先驱，报人楷模”。
      
      长椿寺翻建一新。成了宣南文化博物馆。长椿寺西边的浙寺，现在是大马路、宣武医院病房、长椿里居民楼。妙光阁的故事也老，清朝大诗人、部长级干部尚书龚鼎孳的如夫人顾横波，秦淮八艳之一。随龚诗人来京后，笃信释迦，礼佛诵经。龚鼎孳给她修了妙光阁。妙光阁坍塌，成了地名。地名没了，成了心中的念想。成了嘴上的典故。
    
      土地庙庙门破旧，长方形院子挺大，东西长南北窄。院子西头有四五间房，住着看庙的庙祝和房客。房前空地正中，是三间大殿，供奉土地爷的泥塑像。香炉蜡台，铜磬，每逢庙会，庙祝在殿里支应上香求签的人。烧香布施，求签付费。磕头跪拜，庙祝敲着神案上的铜磬，在低沉的嗡嗡声里，他不断的提醒：“烧香撂香钱！”大殿后北边院墙有道门，通北跨院，跨院西头是庙的后门，门北侧全浙会馆西墙。门外头很大的广场。土地庙餐饮、休闲、娱乐的场地。是土地庙的必逛核心。不逢三，前后门也是摆设，不关。人们穿庙而过，走路近便很多。从下斜街能通石虎胡同（巷）、乐培园、报国寺。
      
      只有一层大殿、两个院子，庙不算大。庙会时交易的面儿很大。广安门内大街从广义街（王子坟）往东，到下斜街南口东，小二里地便道摆满摊子。进下斜街往北到长椿寺门前也是货摊。土地庙院子里更甭说了。逢三，大街上人多车多，铺户的生意比平时兴旺得多。下斜街的交通就断一整天。
    
     摆摊做生意，入乡随俗，守习惯“秩序”。分类分地段摆，很少“越界”。广义街往东路北卖菜籽、筛子、筐、麻绳之类；过报国寺，改旧鞋为主。路南卖布、布头、估衣。摆到糖房胡同口，再往东牛街北口没有摊子。
    
      下斜街里头，路西卖农具，耙子扫帚、鸡毛掸子、菜板、搓板，擀面杖、布掸子把儿；路东穿成朝珠般的山里红，一挂一挂的挎在胳膊上，吆喝着卖。自制的玩具“屎虼螂拉车”，十来公分长、四五公分宽的“轿车”，秫秸插彩纸糊，活的屎虼螂用线绑在车辕里，放到地上拉着车走。一根粗竹棍，横着固定细竹竿，小车车辕朝上挂在竹竿上，屎虼螂腿朝外，几只脚不停的动。买主可挑选，免得买到死的。还有泥制木制的简单玩具，有的现在的庙会上还能见到。土地庙门前小街口儿往北鲜花市场到妙光阁胡同口，推车的、挑挑儿的，丰台花乡草桥来的。口儿北是长椿寺，在比平地高一米多的高台上。这儿是鸽子市了，光卖鸽子；妙光阁胡同里也是鸽子的地盘。街上商品分布大致如此。
    
      庙里的商品就“高精尖”了。前院顺院墙南北两溜摊位，当中背靠背两溜。一家挨一家，一字长蛇。四排摊子两条路。大殿前两三米不设摊，空着。跨院靠墙两溜货摊，清一色布料、绸缎；没别的东西。院里的商家都扯上布棚，蓝色的多。通道上拉白布，进庙门不见天日。减少风吹日晒，也挡毛毛细雨。前院妇女儿童用品多。靠北墙料器、假首饰、发卡、发网（网发髻）、绒花、绢花；绣花的花样子等。那时姑娘们梳辫子，结婚后梳纂儿。头发拢向脑后盘成圆髻，套上黑色细丝的网子。插簪子(玉、银、铜、骨等)、插绒花或绢花。剪发算“摩登”打扮。那时婚后梳纂儿，喊梳辫子的老太太“大妈”，招骂。要叫“大姑”。喊老处女“大妈”，是被“辱没”，能不骂你？纂儿上插花有讲究，年节红色吉祥话或小绒花；嫁女儿，红色单喜字；娶儿媳红色双喜。庆生做寿，红色福寿字等等。“花样子”是极薄的白纸剪刻的花卉、动物、山水、吉祥物和词语，女士做绣花用。买来用浆糊粘在布料上，绷平。搭配彩色丝线，一针一线把花样遮盖严实。鞋上用的花样子最多，别的，如兜肚、枕头两头的方堵、门帘、窗帘、幛子等，用的样子都有。深色的布挂在墙上，花样子一一别在布上。得看得选。
    
      靠南墙的商品，玩具，木头的刀枪剑戟、京剧脸谱的“假脸儿”、圆鼓长鼓拨浪鼓、吹的喇叭敲的镲，铁皮飞机木头车、挺全。五金工具，剪子、镊子、刀，瓦刀、抹子、锤。手使的应有尽有。
    
      院当中两溜摊位，经营化妆品、梳妆用品。梳头油、雪花膏、沤子、扑粉、胭脂、“刨花”；镜子、梳子、篦子、抿子。梳头匣子梳妆柜。名目繁多。还有一两个“点痦子”的摊，挂起一张“大脸”，两米高一米多宽的白布，只画一张放大的五官脸面。用小圆点标着痦子位置，注明此痦子的危害：克夫、妨亲、折寿、伤财之类，去掉才能好转。摊主专“点”痦子，能叫你时来运转。他配制粉色药膏，点在痦子上，火柴头大小。你稍坐片刻，火柴头干了，轻轻一拨，痦子连着肉皮掉了。嘱咐你：三天别着水。给钱结账。
  
      土地庙院里的经营项目大致这些。
      
      出后门路两旁两溜条桌条凳，顺着排开，大排档，北，灌肠、炒肝、丸子汤、羊杂碎，凉粉扒糕、硬面饽饽大火烧。南，油茶茶汤、面茶杏仁茶，大麦粥、豆腐脑、老豆腐，芝麻烧饼墩儿饽饽。往前走凉了：刨冰、汽水、酸梅汤；现做现卖的雪花酪。有些吃食，没了；有的变了。炸灌肠，本是滚刀块儿一边薄一边厚，油煎；现在大薄片，油炸。两层皮，撕不开咬不断。反正有人吃。不耽误买卖。只糟践东西毁手艺。土地庙灌肠有有吃法，不浇蒜汁，蘸佐料。汽水，没瓶盖，瓶颈有玻璃球。对嘴喝，球转动。水徐徐出，不断不呛。这早没了。

      雪花酪现制：粗细俩洋铁桶，套一起，空隙放碎冰，细桶净水白糖，绳子绕小桶，来回拉绳子，桶转，碎冰撒盐，很快水成冰糊。雪花酪开卖。过餐饮排挡，鸟市。品种不多，大路货是麻雀。大笼子关着上百只，挤着乱撞。卖给行善事，放生。卖鸟的没几家，就是卖“虫儿”的：蝈蝈、蛐蛐、油蝴噜、金钟儿。还有季鸟（蝉），绿叶裹着，缠细线，论个卖。活蚂蚱。鸟食。
      
      再往西往北，地方宽绰。游戏娱乐场。套圈、“抓彩”、捅娄子。“捅娄子”，扁的分成小格的大纸盒子，格里头放小玩具，一张大纸糊严。二分钱捅破一格，玩具归你。
    
      娱乐摊子位置不固定。拉洋片、唱小戏、变戏法，说书，来得早，占好地方。唱小戏儿的占先，圈地也大。搭戏台、留化妆室和容纳百位观众的席位（立席）。栽桩子拉网子（安全网），网子里头拉布围子。出入口布围子错开。挡人视线。不进圈子看不见。有把门收钱。小戏班子唱评戏，管事儿的、场面（乐队）、演员，都算上有十来个人。开场前的准备都得上手。杉篙绑架子挂“出将”“入相”的幕布，条凳木板支舞台铺地毯。收拾停当，演员化妆，乐师敲“通儿”。观众门口交钱入场。三通鼓罢，演员挑帘登台。只演折子戏，一会儿一出。观众随来随走，演员轮换赶场。流水作业。小戏儿不是每庙必到。还有耍“巫的丢”的，不占地方，在北边靠住户的墙支起扁担，开演。
  
      广场上打把势、摔跤、变戏法、耍钢叉、拉洋片，偶尔有耍猴、耍狗熊的。一圈人，一个表演场子。随时打钱，随时人散人聚。
      
      有利用太阳光放映的“小电影”。黑色厚布缝制长条布棚，严实遮光。前头有案子装收集阳光的镜子、手摇放映机等设备。机头伸进布棚正面，对着“银幕”。布棚两侧有带帘的小洞，下面条凳，坐着歪头，顶起布帘，两眼凑到洞口，双手挡住外面的光，斜着看布棚里的银幕，放的都是残缺的胶片，没有完整故事情节，只是连续动作的画面，也算是开眼，比拉洋片只看放大的彩画强多了。
      
      庙会上常来天桥八大怪的两怪;“大兵黄”和“蹭油的”。“大兵黄”仗着骂人出名。在土地庙，他一个人，没任何道具。人高马大魁梧，穿装打扮引人：黑段子瓜皮帽，蓝缎子长袍外罩紫色马褂。黑套裤，白布袜子，双皮梁缎子面鞋。胸前花白长胡子，肩上斜挎大书包（装药糖）。往那儿一站，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山东口音，拄根很光滑的拐杖，如京剧“钓金龟”中老旦拄的那种，一根直棍儿。骂起人来，狠狠的用棍子戳地。骂到兴起，怒不可遏。把棍子双手举过头，狠狠地摔向地面，双脚跳起老高，重重地跺着地面。天够不着，地在脚下。他发狠的动作，是在责问大地：“你为什么养这些人皮畜生！？”他挂在嘴上的粗口“他妈的”、“小舅子”！骂贪官污吏、伤天害理的举措以及社会丑恶。他骂的粗野，但有板眼，听着顺理成章。得人心受欢迎。人聚多了，他开始卖药糖，说是去火、润喉止咳。浅黄色薄片，易碎成粉状。包成小纸包，量不多。吃起来凉丝丝的，顺嗓子眼往下凉。喉咙立刻清爽。卖一阵药糖，找个话题，又骂起来。他说是带着“殃榜”来的，没想活着回去。表示豁出命去了。大兵黄，姓黄名才贵。年轻时练过八卦拳；后来当兵，说是在甲午战争中立过功。1917年他跟着张勋，复辟失败，他离开军队。流落北京，在天桥卖艺。转为骂军阀，卖药糖。日本占北京，他耳闻目睹鬼子汉奸们的罪恶残暴，也高声大骂。被外五区几次关押。每次出来该骂还骂，人们听着痛快，对他也佩服。更愿意买他的糖。
      
      “蹭油的”卖的“去油皂”块很小，蓝色，两公分多长，一公分宽，厚不过三毫米，衣服上有油渍，沾点水，用它去蹭，就可以去掉油渍，他发现你衣服上有油印儿，拽住，往油渍处吐吐沫，拿他的“去油皂”来回蹭，一脸傻笑，不停的喊：“蹭蹭蹭啊，蹭油的呀。蹭油的呀，蹭油的！”招人围观。蹭完，一擦，油没了。他边喊边蹭边卖。还有红色的，专蹭皮癣。他卖的东西独特，方式独特。出了名，成了天桥八大怪之一。他叫周紹棠，据说官场失意，流落江湖。装傻充愣成名，“学到如愚始见奇”。
      
      庙会各方各界云集，是各门各派宣扬自己的平台。常有“劝善的”，站在那里照本宣科讲述经文，有说有唱。免费听，发放“善书”、传单。讲“吃亏是福，还账是便宜”，讲因果报应。有一位佛教信徒每庙必到，在固定地方“普度众生”。广场最南边住户墙外，白布，毛笔书写佛经、佛号，铺在地上一大片。中间靠墙根留块地儿，他盘腿打坐。穿僧袍披袈裟带佛珠，飘一部长胡子。他慢条斯理的讲佛教故事，讲素食的意义和好处。中间穿插佛偈：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有人围着听。不要钱也不卖东西，盘腿一坐一天。他不是僧人，顶上没有受戒的疤痕。他的底细不知道。
    
      解放后，宣传队也来，打花棍、扭秧歌、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抗美援朝时期文艺界人士来此义演。开着大卡车，车头朝北停在广场中间，打开槽梆就是舞台。曹宝禄的单弦、关学增的琴书、马增芬的西河大鼓都在土地庙唱过。当然是新段子。
  
      常来的，表演又说又唱竹板书的“小蜜蜂”（艺名），当时五十多岁了，方脸大汉，黑红脸膛，满是细褶子。光说“刘公案”（刘罗锅的故事）。把竹板分开顶在头上充当满族妇女的两把头，摇摆伸着兰花指的粗手，扭动腰肢，捏着嗓子学女人说话。笑的人们前仰后合。唱京剧的“大妖怪”，父女二人，女儿也就十岁出头，唱老生，大妖怪有四十出头，是女儿的琴师和配角，需要什么行当他就是什么行当，垫一句唱、一句道白。使女儿能接下去。坐在矮凳上，操琴、“垫活儿”。双眼嘴上都用大白横抹一宽道子，嘴眼周遭都是白。金鱼眼努着，很大，布满红红的血丝；嘴大牙齐，有白色相衬，都更突出。手拉着胡琴，脸上眉毛眼睛嘴都不闲，扬眉、瞪眼、咧大嘴。引人发笑、招人围观。老生戏《甘露寺》《二进宫》空城计等。唱一段打一次钱。爷儿俩转庙会，唱到庙会取消。
      
      庙会撂摊表演，无须报批。凭的是胆子大脸皮厚。十四中一个姓韩的学生，爱评书，迷连阔如。那时连阔如还没成右派，每天电台都放播他的评书。韩同学来回的重复听，居然把景阳冈武松打虎给背下来了。按自己的想法还设计了动作。在学校的演出受到好评。赶上庙会的日子，一放学，过马路就是土地庙。他也拉得下脸，在土地庙撂地演了一回，听的人不少，叫了好儿。还挣了一块多钱。怕学校知道挨说，没敢再去。几经周折，他当了大学教授。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土地庙说书的往事和故人？
  
      
      “预言家”在这里大集会。从大街起到报国寺前街、乐培园胡同往北，到土地庙广场西头，住户墙外。不远就一个卦摊儿。测字、占卜、算命、相面、预测月令流年，吉凶休咎。那年月，如意的人少倒霉的人多。常言说“色迷看相片，倒霉上卦摊”，卦摊的生意多。这一行门类多差别大；对阴阳五行周易八卦一套理论，有造诣，有传统文化底子；层次高，设门面开命馆，像连阔如，开“连阔如命馆”。和坐在书斋等朋友一样，悠闲优雅挣大钱。不会到土地庙来。有点算命的常识，没有吃饭的门路。才蒙哄骗混口饭。倒霉的找他，他也正倒霉。察言观色，揣摩推断；能说会道，巧言善辩，缺一不可。至末末，“黄雀叼帖”还得把小鸟驯熟；嘴头子也得顶得上。庙上卦摊摊主，多是就地铺一张纸或一块白布，简单写上自我介绍的词语，摆上“道具”。在墙根蹲着或坐小板凳上，一脸风尘，堆着苦笑。面目洁净、衣著齐整者不多。
    
      相士牛乐天，每个庙会都来。他与众不同。从不蹲坐，不靠墙，在四不靠的空地儿，站立始终。一身咔叽布中山装，灰色、蓝色。夏单冬棉，款式不变。皮鞋、凉鞋，牛皮三接头，样式不换。是当时文化人的标准打扮。地上铺一张4开牛皮纸，取中写五个字：第一行，谈相二字，较大；第二行，牛乐天仨字略小。字遒劲有力，排列匀称受看。他很会讲故事，缓缓地说，不急不高声，讲得滑稽幽默。人们感兴趣，被吸引，不肯离去。众人兴致浓时，他张罗给人相面：“谁想相个面？一毛钱。批发价。”“您给我看看”。“好！你今年多大？”当然他看人发问，需要客气的，他会问“贵庚？”有年纪的问“高寿？”。如二十九岁，他说“今年正走左‘山林’，明年走右‘山林’。”相面的书，把脸上分许多部位，每个部位有特定的名称，从一岁到一百岁和年岁相对应。决定你对应年岁的运气好坏。他按部位从29岁说起，部位的好坏，决定运气好坏。如背书一样，运好运坏，数到60岁止。说的很快，一两分钟结束，收一毛钱。也简单回答询问。声明一毛钱批发，不多说；细说，约时间到他家：南横街**号。可给书面文字。酬金二元。
  
      1949年以后，全民皆学唯物论，批判唯心论。他强调相面是唯物论：“相面是唯物主义的，是“社会经验统计学”。古人看人多了，记载、梳理、汇集，成书。后人继承应用不断补充，发展到如今。

      他讲的故事多是相面算命的典故，说三国时的管辂，曹操请他，预备“安车蒲轮”，他给曹操相面也出主意当参谋。讲诸葛亮会相面，所以看出魏延的反骨。讲刘伯温、纪晓岚，都是相面的。拼凑情节，连说带讲的背诗背对联。有老书底子，搀和搅合，讲得绘声绘色。
   
      常说的俗话谚语，他跟相面挂上“仰头老婆低头汉”，都不好共事。“走道儿扬着头，强势，占上风头。不容人，有理不让人，没理搅三分。这娘们儿您躲着。走道老低头盘算，心重多疑，工于心计。不是善茬。”说到寿命长短，他说有人说人中长活得长，不对。彭祖活八百岁，人中还不拖地？没法走道儿了。说刘备“目能自顾其耳”，不照镜子能看见自己的耳朵。是说耳垂长，手抻着，能看见。也说些“狼行蛇步”“鹰鼻鹞眼”之类，看人的例子。他对相书熟，滔滔不绝边背边讲边说。 取缔庙会，他被安排到王府井看自行车。北京晚报采访过他：他职员出身，失业，为谋生，成了江湖术士。两个儿子上大学。生活很好。感谢人民政府，生活有保障，问心无愧的靠劳动吃饭了。
  
      都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小时的事记得牢，八十多岁，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