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澡堂子
2021-12-25经典散文
[db:简介]
从中轴线上的珠市口往西到广安门,大街上的澡堂子,六家。清华池、西柳树井、汇泉池、同华园、四顺、华清池。后三家集中在牛街以西。解放后,教子胡同里头,开过一家国营的淋浴室。新式的,干净;不设休息床位,洗完就走。五六十年代兴旺过。房子还有,早干别的了。同华园在牛街北口迤西路南,九十年代才关张,最后是麦饭石矿泉浴;名字改了,带个寿字;四顺在广义街对面,路南;也开到改革开放以后。华清池在登莱胡同斜对面,路北;关的早,没到解放,就歇业了。
这三家都是定兴人开的。都在三十年代初就开张营业了。也都是进了门,走一长过道,才是营业厅。细脖儿大肚儿。四顺最窄,推着自行车走,刚够宽。还是穿堂门:前门是广安门大街路南,后门是德源胡同路北(当年叫后街)。本人最熟的,华清池,对门儿。掌柜的梁树林。在京多年,乡音不改。老拿他开心,学他:“修脚不?还有个蜡头儿呢!”那时修脚,蜡烛照明。业者和走街串巷摇煤球的相同,多来自河北定兴。
华清池一大间铺面,比那两家阔。门面是西式的,清末民初,北京流行的那种。两边一对儿砖柱子抹水泥,有几道装饰线和凸出的框;顶上蹲着狮子,也水泥塑的,一雌一雄,雌狮一只前腿踩一仰卧小狮,雄狮是踩一绣球;两狮歪着脑袋对看。柱子中间门口上方,弧形矮墙,洋灰抹凸边,浮雕莲叶荷花;下面抹一长方形匾,白底黑字,华清池。从顶上狮子到地面,油漆彩画。门厅两扇绿色大门。地铺花砖。后墙当中一面落地镜子,人走两旁。过门厅是露天通道,四五米宽,有十几二十米长。炉渣白灰锤的泥鳅背儿路面,路旁排水明沟。两侧粉墙上,两米见方大字:温热三池,洁净卫生。盆塘雅座,舒适幽静。尽头是个院子,小门楼,影壁;门里有洋槐树,浓荫笼罩,散放几把藤椅供顾客休息。西北两面营业厅,北屋散座,池塘。西屋雅座,盆塘。西屋南边,露天厕所。东房茶炉、杂物,有门通后头院。
北屋进门右首“账房”,靠窗平台,高出屋地;三面柜台围起,坐在里头能看到大厅的犄角旮旯。管收钱,保存贵重物品。大厅西北角,两扇玻璃门,浴室。四十公分高的矮墙,包瓷砖的大水池,占三分之二的面积。池子外头有喷头,搓澡的大宽板凳。水池隔三段,烫的、热的、温的;每段水通着,上头分三格,两米来长,七八十公分宽,水深一米上下。人泡在里面,头枕池边,脖子以下,都在水里。四肢搭上格子边,仰卧水面,闭目呼吸,舒坦舒服舒适;快意之余,有高声呼喊叫唱,也有默然享用。表现不一。搓澡,没现在好;大板凳宽不及五十公分,人骑坐,搓澡师傅,搓上身,放平,搓腿,完事。大厅里,除去柜台,全是一排排顾客歇着的床铺,一人一铺,木板隔成两铺一档。当间茶几二人共用。那时没有可上锁的箱子,脱下衣服,茶房伙计(服务员),把外衣用长竹竿挑起,挂在你头顶对着的钩子上;里头衣服放在铺里枕头边。你进堂子洗,伙计拿大浴巾,连衣服带床铺都罩起来。解放后才在铺头上按柜子加锁。再后来洗澡人多,不等位子的,您“脱筐”。甚至脱筐都排队。洗个澡跟打仗似的。紧张好多年。那时洗澡难、吃饭难、住宿难。在饭馆,站人身后看嘴,吃的人也不敢四至,扒拉完最后一口,赶紧站起走人。后边还罚着站呢!住宿难,旅客说:想北京、盼北京,到了北京看星星(露宿)。现在方便了。以人为本了嘛!
家里穷,大人去不起澡堂子;孩子就没人带着去。都十二三了,头回上澡堂子;同福厚少掌柜的,朱立仁,比我大两岁。请客。当人面儿脱光,没有过。害臊,磨蹭;请客的急了:”不等你啦”!下池子去了;这才不顾别人看不看,脱光,跟着跑去。参加工作以后,把洗澡当一乐;有功夫,就去泡。北京市民,以此为乐者,众。早先有闲的,泡一整天;一早就进去,喝茶,洗;中午,叫饭馆送饭,饭后,忍一觉;醒来,进池子泡;出来,铺上半躺半卧,和别的客人,甭管熟不熟,搭讪聊天。嘻嘻哈哈够了,太阳压山。这才穿衣结账。跟周围人,点头躬身:“您歇着。我先行一步了”。溜溜儿一天,至少涮三四回。改革开放后,二十多年前,也有一帮闲人,一般是下午,在澡堂子集合。米市胡同北口东边路南,汇泉池,改名菜市口浴池;是个活动点。比当年热闹,粗话、脏话、骂人话,不绝于耳。喊叫大笑,声振屋瓦。旁若无人。
肆无忌惮。不论内容,只言方式,比上一代就逊色不少。客气、讲礼貌,不妨碍他人;是公共场合的尺度。旁若无人,还有什麽尺度?没了尺度的风气,怕人!
四顺和华清池,相距不到半里地。近邻又是老乡,情份不比平常;可同行是冤家,狭路相逢不相让。近在咫尺,更是难容。四顺东家联系上了华清池的房东。租期快满,房东想卖,三说两说,四顺把房买到手了。租期一满,华清池关张;四顺得胜。按说房东卖房,承租人有优先权;四顺下手早,房东虚让了让;清华池拖了拖。房丢了。
清华池的梁树林,咽不下这口气。窝心!这步棋输得窝心。你想挤我走?死活不离这块地儿。对门顺兴馆,关张多年;掌柜的当起二房东,房子成了杂院。梁树林想用这片房,清华池接着干;对门街坊,一天到晚低头不见抬头见,人熟好说话。直接说,万一不行,不好拐弯儿。就请顺兴大车店女掌柜陈小脚当中人。顺兴馆是铺底房,租给住户行;开买卖就得惊动房东,二房东不能做主。可二房东能说上话。房东姓王,前清时代给宫里办事,广安门街上王家房多,据说管事儿收房租,坐洋车来,房折子(租约)一麻袋。住家在西四牌楼四条,这街上叫他“供王四”。见房东不易;胡同里路南大宅门。门老开着,门道里两条懒凳,门房有听差。找人得请听差回禀。你在懒凳坐着等话儿。“我们老爷说不见”。你就得再跑腿。跑两三趟也没见到房东;跟门房的人熟了,就问:您什麽事儿。一说,“嗐,这事跟管事的说就行。甭找东家。我看看在不在”。“那敢情好。您费心”。管事的来了,“屋里说,屋里说”。让进门房,“坐,坐”。挺客气。把事儿说一遍。留下地址。“您等话儿,我跟东家提提,再说”。“那就给您添麻烦了。您多费心。多帮忙吧。”这位管家热心肠,把事儿办成了。铺底房房客,花了了的钱就买下房。倒手卖给梁树林,赚了钱。还帮了忙。清华池关张,在新址筹备改建。时局变得紧张,人们在观望,在等待;眼看一场大变动要来。筹备停止。闲场地,临时办起纸料行,收购废纸书报,收购印刷装订下来的余料,纸边;卖给造纸行业。是个可大可小,能攻能守的行当。广安门街上有好几家。不到一年,北京解放。四顺没开第二家澡堂。梁树林新澡堂也没开起来。四顺公私合营以后,一直开着,直到改革开放。大概到九十年代,修桥扩路,給挤没了。现在这街上,牛街北口东,路北有家便民浴池;只是洗澡、搓澡。老澡堂子的风光,消尽了。大厦、宾馆、洗浴中心,有。百姓花不起钱;不习惯那种休闲放松的方式。不耽误大买卖的生意,人家不稀罕穷汉的小钱儿。抱着老习惯活着的不多,而且在寻求适应。老的老去,新的更新。只是记下以往的曾经。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