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光阴
2021-12-2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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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稿) 一碗白面饺子
大集体那阵子,赶上逢年过节,家里才能秤上斤八两的猪肉,从生产队分回一两斤白面,全家人吃上一顿白面和荞面两掺儿的饺子。
有一年过春节,队里给每户分了二斤白面。当时父亲正闹胃病。母亲背着父亲,望着盆里少得可怜的白面,看着我们姐弟几个馋馋的大嘴巴,无可奈何地把面分开来和,单独包了半盖帘儿白面饺子。饺子煮好后端上桌子,父亲微微笑着,把白面饺子一个一个尽数夹进了我和小妹的饭碗。我一下子就把白面饺子塞进了嘴里,还没等来得及吞咽,二哥就喊住了我。
那一次,脾气不好的父亲并没有责怪二哥,只是用他那瘦弱无力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全家人草草地吃完了那顿年夜饭,谁也没能咽下那碗白白的香香的白面饺子。
一件新布衫
小时候,我穿衣服总是拣姐姐们的剩。
好几次母亲把一分一分的零钱攒起来想给我做件新布衫,但终因家里一次一次用钱而花掉。
我上初中那年,母亲终于给我扯了一块绿的卡布料,并抽空领我到东村一个姓汪的裁缝家做了布衫。没几天,一件新的绿的卡布衫做成了。我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把一向愁容满面的母亲逗乐了。
新衣穿脏了,总是要洗的。天暖还好,把衣服洗完晾在外面,一宿就干了,早上抻一抻就可穿在身上去上学。赶上阴雨或是冬天,就得把衣服放在炕上炕。
有一次,灶坑口的柴草生烟把我从睡梦中呛醒。我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定睛看时,才发现火光中的母亲正一边烤衣服,一边擦眼睛。母亲发觉我起来之后,急忙背过身去,嘴里说着:“这该死的烟”,一只手却擦着她那流泪的双眼。
初三毕业那年,新布衫的臂肘处已磨出了洞,我只好挽起袖管,在凉风冷雨中行走。
最后一双布鞋
儿时夜里起夜,总能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一双双大大小小的布鞋,常年陈列在我家的柜台上。
做布鞋的工序很琐细。鞋帮、鞋底、鞋样子,针、锥、麻、线,还有压底刀子、纺线锤子和顶针,所有这些物件都通通装进常年躺在柜台一角的大针线笸箩里。在等待做鞋帮鞋底的袼褙风干的日子里,母亲就会准备好纳鞋帮用的双股线和上鞋底用的线麻绳。母亲做活的时候,我常常趴在炕沿边儿盯着看,母亲一只手提拎着纺线锤,一只手麻利地把事先准备好的麻皮儿续到绳子里,纺线锤子在下面悠悠的转,麻皮儿像小松鼠的尾巴,在母亲的头上跳来蹦去。
母亲做鞋的时候,常常将往年的鞋样子翻出来,抄袭原版,不久就会做出一双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布鞋。母亲忘记我们蹭蹭长的脚了。鞋子小了就会夹脚,脚被鞋子一夹,我们就会嚷疼,母亲一边干活一边就会说,穿过了新性就好了。我们就只好穿着,等脚上的鞋过了新性,再看我们一双双小脚,早已被顽固的鞋子拿变了形,到底脚是血肉做的,干不过没有血性的鞋子。脚向鞋子妥协了。二哥的脚妥协的办法很特别,大拇哥和老三儿服帖地趴在二拇弟身下,驮着他。二哥洗脚的时候,大拇哥和老三儿终于有机会露出头来。二嫂一看二哥的脚就笑,笑话他长了一双傻大傻大的大脚不说,两个脚趾头也长的没个样儿。二哥听了二嫂的话,佯装生气,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二拇弟可有福哩,一辈子都有人驮着。” “你这二拇弟可不有福,总共哥仨,就你干了一辈子庄稼活!”年迈的母亲在一旁听了二哥和二嫂的对话,笑而不语,用拐棍儿敲打几下二哥那双布鞋,然后扶着墙慢慢的走开了。
从小到大,我已记不清穿了多少双母亲做的布鞋,到城里报社上班以后,身边已经没人再穿布鞋,我只好从脚上脱下布鞋,洗净、晾干,装进了衣箱
(原文)
一碗白面饺子
清苦人容易满足。不饿着不露着有个屋住就能安身立命。他们心中依然有许多祈盼,甚至是奢望。儿时的我何尝不想把馋得直流口水的糖球儿含进嘴里,何尝不想把羡慕得眼红的新衣穿在身上,何尝不想饱饱地吃上一顿白面饺子……
小时候,赶上逢年过节,家里才能秤上斤八两的猪肉,分得一两斤白面,全家人吃上一顿白面和荞面两掺儿的饺子。
有一年过春节,队里给每户分了二斤白面。当时父亲正闹胃病。为了让父亲的胃病早日好起来,母亲背着父亲,望着盆里少得可怜的白面,看着我们姐弟几个馋馋的大嘴巴,无可奈何地把面分开来和,单独包了半盖帘儿白面饺子。饺子煮好后端上桌子,父亲微微笑着,两手颤颤地,把白面饺子一个一个尽数都夹进了我和小妹的饭碗。我一下子就把白面饺子塞进了嘴里,还没等来得及吞咽,二哥就喊住了我。那一次,脾气不好的父亲并没有责怪二哥,只是用他那瘦弱无力的大手,不住地抚摸着我的头。我们全家人草草地吃完了那顿年夜饭,谁也没能咽下那碗白白的香香的白面饺子。
那夜,我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一件新布衫
小时候,我穿衣服总是拣姐姐们的剩。
有好几次母亲把一分一分零钱攒起来想给我做件新布衫儿,但终因家里一次一次用钱而花掉。我常常为盼了好长一段时间新衣又成泡影而难过。
在我上初中那一年,母亲终于肯在生活拮据的情况下给我扯了一块绿的卡布料,并抽空领我到东村一个姓汪的裁缝家做了衣服。没几天,一件新的绿的卡布衫儿做成了。我穿在身上,既合身又好看。我站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把一向愁容满面的母亲都逗乐了。
新衣穿脏了,总是要洗的。天暖还好,把衣服洗完晾在外面,一宿就干了,早上抻一抻就可穿在身上去上学。赶上阴雨或是冬天,就得把衣服放在炕上炕。
有一次,灶坑口的柴草生烟把我从睡梦中呛醒。我睁眼一看,吓了一大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定睛看时,才发现火光中的母亲正一边烤衣服,一边擦眼泪。母亲发觉我起来之后,急忙背过身去,嘴里说着:“这该死的烟”,一只手却擦着她那流泪的双眼。
那天早上,从家到学校的山路似乎变得很长,我默默地在路上走着。
在我初三毕业那年,新布衫儿的臂肘处已磨出了洞,我只好挽起袖管儿,在冷雨中行走着。
那年夏天,我考进了师范学校。
最后一双布鞋
小时候,夜里起夜的时候,总能看见母亲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帮,上鞋底,一双双大大小小的布鞋,常年陈列在我家的柜台上。
做布鞋的工序很琐细。鞋帮、鞋底、鞋样子,针、锥、麻、线,还有压底刀子、纺线锤子和顶真儿,所有这些物件都通通装进常年躺在柜台一角的大针线笸箩里。做鞋帮鞋底的袼褙,通常是把不能再上身的衣服进行拆洗,再把剪下来的布,用糨糊一层一层的贴在桌子上,够厚以后,再从桌子上揭下来,趁糨糊还未失去粘性,贴到墙上去,这叫打袼褙。过些时日,袼褙干了,从墙上取下来,就可以做鞋帮鞋底了。在等待袼褙风干的日子里,母亲就会准备好鞋样子、纳鞋帮用的双股线和上鞋用的线麻绳。线麻绳是母亲用纺线锤子提拎着,先纺出麻经子,然后再两股合在一起,放在小腿上搓出来的。母亲纺线的时候,我常常趴在炕沿边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母亲麻利地把事先准备好的麻皮儿续到绳子里,纺线锤子在下面悠悠的转,麻皮儿高高的在母亲头上飘扬,像小松鼠的尾巴,在母亲的头上跳来跳去。
家做布鞋不中看却耐穿,平平的底子走起路来省去了许多劳累,一双鞋至少可穿一季。据说,常年穿家做布鞋不得脚气,也许是透气性好一些,也许和穿布鞋的人有关。
家做布鞋也有穿着不舒服的时候。那些年家家孩子多,个个就像地里的高粱秸拔节一样,每天都在蹭蹭地往上长,脚也跟着蹭蹭地长,母亲做鞋的时候,常常将往年的鞋样翻出来,照抄原版,不久就会做出一双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布鞋,当我们穿在脚上的时候,鞋子小了就会夹脚,脚被鞋子一夹,我们就会嚷疼,母亲一边干活一边就会说,穿过了新性就会好了,我们就只好穿着,等脚上的鞋过了新性,脚是不疼了,可再看我们一双双小脚,早已被顽固的鞋子拿变了形,到底脚是血肉做的,干不过没有血性的鞋子。脚向鞋子妥协了。二哥的脚妥协的办法很特别,大拇哥和老三儿服帖地趴在二拇弟身下,驮着他。二哥洗脚的时候,大拇哥和老三儿终于有机会露出头来舒服一会儿,二嫂一看二哥的脚就笑,笑话他长了一双傻大傻大的大脚不说,两个脚趾头也长的没个样。二哥听了二嫂的话,佯装生气,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二拇弟可有福了,一辈子都有人背着。”“你这二拇弟可不有福,总共哥仨,就你干了一辈子庄稼活,你这是啥福啊!”年迈的母亲在一旁听了二哥和二嫂的对话,笑而不语,用拐杖敲打几下二哥那双布鞋,然后扶着墙慢慢的走开了。
从小到大,我已记不清穿了多少双母亲做的布鞋,小时侯玩时穿,上学时穿,走上讲台教书时仍在穿。我调到城里报社上班以后,身边已经没人再穿家做布鞋,我只好从脚上脱下布鞋,洗净、晾干,装进了衣箱,至今这双布鞋躺在我的箱子里,成了我最后的一双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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