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衣裳如手足
2021-12-2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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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如飞蓬,连荆钗也省了,裙布倒是真的,且已洗得泛了白,曾经的红花绿叶,早已退掉了浮色,那烈烈的红亦如淡樱般宁静,温婉了;而绿叶,亦在流水般的日子与日子般的水流的反复浣洗下,不知不觉中亦扬弃了浮躁、矫饰、或者凌厉,而熨帖,随和,卷舒开合——任天真。而月白的粗麻衫,更家常了,早已洗得毛踏踏了,磨掉了新衣料的生涩、僵硬,而变得温厚、细腻,体贴入微——如欲雪的黄昏,白乐天在红泥小火炉旁递给老友的,那杯,绿酒。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未必。许是年龄渐长,吾更觉衣亦如人,还是老的,更好。相知,相契。
譬如吾这“破衣烂裳”——这引号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年轻的母亲笑骂自己的淘气包“傻孩子”。不管是动辄成千上万币子的名牌时装,还是古典意蕴的彩锦轻罗,吾这身臭皮囊还是乐于与这“破衣烂裳”,肌肤相亲。人与衣,不拘谨,不客套,不生份,随意,适性,犹如禅宗的饥来吃饭倦来眠。吾与这家居的老旧的裙衫,便是这般。进一步说,这旧裙衫于我,衣不是衣,裙不是裙,而是人与这衣裙,合而为一。如手足,如发肤。刘玄德忽悠结义兄弟时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岂不知,衣服的最高境界,亦是,如手如足的。
衣服如此,鞋子,更是了。据说伟大领袖最解其中味。他老人家独嗜千层底儿的圆口布鞋。为嘛?舒服呗!皮鞋?锃明瓦亮,是好看,可舒不舒服脚知道!布鞋本身就够绵软的了,可伟大领袖依然崇尚鞋子是旧的好,新鞋子嘛,先让警卫员穿,等踩软和了,这鞋子才有资格侍奉领袖的御足。
吾不是东施。也不是要效颦。我对自家这双破旧的草拖鞋的缝缝补补,也不是今儿一遭了。我对草拖鞋的喜好,或曰感情,绝对是原创,而不是仿效,更不是抄袭。原创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可遏抑的,直抒胸臆的,牵心连肉的,肺腑之言。而不是其他。如哼哼唧唧,无病呻吟,或套话连篇,空洞无物,惚兮恍兮。
老旧的,麻衫,布裙,蓬头,素面,坐在蒲团上,穿针引线,缝补我那已不知缝了多少次的草拖鞋。
窗外,是冰城渐老的春光。(别说你们已入夏,白乐天早勘破了,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此冰城之谓也)花褪残红,绿意渐浓,鸟啼渐稠。渐老的春光里,坐着青春渐老的人。有发,初白。若早些天的梨花。梨花白。好意象。好过发如雪。何必那样凄清,萧瑟!
鞋子缝到一半,就没线了。还好,前几日在服装城刚买了一框粗绵线。少不得喊正在叮叮当当修地板的老杰帮忙撑着,把线导到线板儿上。
近来方厅靠近卫生间门口的地板鼓了,踩上去,忽忽悠悠的,想必,这房子,这地板,这装修,也如我们老夫老妻一般,是老了。上次装修,还是十年前,孩子还上小学呢!老杰扎撒着手,努着嘴让我看刚起下来的一块地板,地板块的里面都糟了,一楞一楞的,如蜂房如蚁穴。我说。
都不对,这是时间!
还是老杰一针见血。
嗨!我们不是地板块。我们是血肉之躯。真真的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了。
皱纹,白发,就无需感叹了。
如落红,如啼鹃,如暗碧。春去也!独坐亦含颦。
说说而已。又不是林黛玉。过日子,更不是在大观园。油盐柴米。亦颦。亦喜。更多的是,波澜不惊。
嘴里催促着,快洗手,别磨蹭了,一边打开线,等着老杰。
开始导线。这活有近二十年没摸了吧?上次干这活时还是未嫁身,我撑线,妈妈往线板儿上导线。再小些时,是看爸爸妈妈互相配合,爸爸撑线,妈妈导线。自己成了家,好像干这活还是头一遭。
老杰高举着两只手,手上绕着乳白的粗棉线,状若投降的鬼子兵。
我忍俊不禁。笑着笑着眼睛竟蒙上了泪光……
是啊。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我们早已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也就是一瞬间吧,曾经的如花爱侣,眼下的老夫老妻。
二十年前的爸爸妈妈。
而今的我们俩。
感叹与唏嘘,亦只是一弹指顷。仿若春花之刹那。
导完线,我继续坐在蒲团上缝我的草拖鞋,他那厢,继续摆弄他的钳子斧子叮叮当当。
男如耕。女如织。如担水。如浇园。
捯饬我们遮风避雨的“寒窑”。
窗外春欲暮。夏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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