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 呐 声 声
2021-12-25经典散文
[db:简介]
岁月的流逝喜悦着文明不断张弛的丰盈,同时,也忧伤着古朴渐渐远去的记忆。也许只有文字,能让我在忧伤中,喜悦起儿时那些,原始斑斓的记忆。我想念它们,就像那声声唢呐,用它特殊的声音,在大山里吹出的,姑娘出嫁的场景……
——题 记
桃儿出嫁的场景时时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填补却又放大着一份遗憾与向往。
桃儿是阡城最美丽的村庄——楼上千年古寨中一位灵巧的姑娘,多年前那个美好的日子,她将嫁到山的那一边。
锁呐声声,声声唢呐,这个叫桃儿的姑娘,要出嫁了……
天才麻麻亮,山那边的迎亲队伍就到了村子。越来越近的锁呐声欢快激昂地催促着帮忙的亲戚们以最麻利的速度在大门外放好桌子,然后点缀上鲜艳的糕点和水果迎接吹鼓手与迎亲的队伍。
即将坐上美丽的花轿嫁到山那边,桃儿有些激动与期待,也有几许莫名的离愁。
“呯呯嗙嗙”,鞭炮齐鸣,琐呐高奏。王婆把桃儿拉进堂屋,王婆在祖宗牌位前烧了香和纸,叫桃儿向牌位上的列祖列宗作揖。
王婆因为生养了三个牛一样健壮的男孩和两个花一样漂亮的女儿,成了古寨子里响当当的“开面婆”。但凡寨子里姑娘出嫁,必是她主持相关礼数。
作揖完毕,王婆将桃儿拉进里屋。母亲跟了进来,眼眶红红的,她将一盆温水放在桃儿面前,然后用手巾轻轻地擦洗桃儿的胸脯和背部,“干净”了的桃儿感受着母亲双手颤抖的过程,泛滥的离愁便难以自禁起来。
开完身子,王婆拿起准备好的小碗,小碗里装了石灰,王婆用手沾了些石灰,往桃儿的额头上涂抹。涂抹完,便在桃儿额头四周扯下几根绒毛来。王婆默默地做这些,很严肃,像是在祈祷。桃儿早听说过,这是在为自己“开面”和“拈苦毛”。把脸开干净,把苦毛拈掉,嫁到山那边便会有好日子过,不会吃苦受累。
大门外的吹鼓手们鼓圆了腮帮子,吹起了《离娘调》: “娘拉女,女拉娘,舍呀舍不得……”桌上的糕点和水果似乎是在帮他们这特殊的工作铺垫着底气,停停起起的声音中已少了好些。
母亲走进女儿闺房,眼眶儿更红了,手里拿了一块毛巾,好像是要将眼泪都瓢泼到上面。桃儿知道该哭娘了,就放开喉咙边哭边诉起来:
妈呀娘,我们娘母要分离
啷个分得这个离呀
妈呀娘,我不是你的儿
不是你的儿你就靠不着呀
你服侍大了就去服侍别人呀
你呀靠不着
……
桃儿哭了几句,母亲忍不住了,想着为闺女置办的嫁妆会不会少了点,于是边擦眼泪边哭:
幺啊儿,有样无样办给你呀
驮肩二层揎你出门呀
幺啊儿,有样无样你莫怪呀
……
桃儿与母亲互相哭诉着,想着即将离开,母女俩泣不成句,化作嚎啕大哭。
王婆与亲戚过来劝。王婆悄悄对桃儿说:好了,闺女,等会亲戚来你还要哭,他们要丢哭钱的,你可要多哭几个。她把一张新毛巾揌桃儿手里。
一会儿,王婆便在外面喊开了:桃儿啊,你婶婶送你来了。桃儿于是赶紧拿了毛巾蒙在脸上,双手压着毛巾,婶啊婶啊地干嚎起来。桃儿婶进了里屋,一手放桃儿肩上,一手便往裤兜里掏出一张“哭钱”,旁边早有桃儿女伴手托着一个大搪瓷盘子候着,桃儿婶一边将钱放进盘子里,一边吸着鼻子说“闺女莫哭,走发财人家该高兴,再哭婶也难过了”。劝慰两句,桃儿婶便出去了。
王婆每当在外喊谁来了,桃儿便利麻地拿毛巾蒙上脸,装模作样地发出哭声,其实心里乐开了花,他们丢在盘子里的“哭钱”可是她嫁过去的第一笔私房钱哩。偶尔,会有亲戚掏“哭钱”的声音传进桃儿耳朵,桃儿听到掏钱声,便把毛巾悄悄移开一条缝,从缝中偷偷扫视钞票的面额,亲戚一出门,桃儿便拿开毛巾,与女伴嘻戏起来。
王婆喊得卖力,桃儿“哭”得尽力。一会儿,大搪瓷盘子里散乱地装满了大大小小面额不等的钞票。
该哭的亲戚都喊得差不多了,迎亲的花轿、礼盒也早到了。
于是,吹鼓手吹起了《促席调》,催促女方家快快开早饭,吃了好上轿赶路。
吃完饭,媒婆领着轿夫把花轿抬进了堂屋。锁呐又变成了热情欢快的小曲。
王婆拿了个升子走进里屋,把升子倒扣在地上,叫桃儿换了夫家送来的新衣新裤新鞋袜,站在升子上。王婆口中念念有词:踩个升子,来年生子;升子升子,早生贵子 ……
桃儿想笑,又突然觉这是件很严肃的事,不敢笑了。
王婆念完,母亲端来盆水给桃儿洗脸,又用木梳为桃儿梳理好头发。
收拾停当,来到堂屋,王婆照例烧了香纸,点了花烛,桃儿又对着祖宗牌位行礼,然后向众亲戚长辈行告别礼。
行完礼,王婆拿出一把用红毛线绑着的筷子,绕桃儿抛了三圈,边抛边唱:
一把筷子十二双呀
丢了筷子走别方
……
桃儿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嫁出去了,不用娘家碗筷了。
抛完唱完,王婆扶着桃儿向媒婆走去,媒婆替代了王婆,扶着桃儿向花轿走。看到桃儿就要离开,亲朋好友一齐围住了桃儿。嫂子平时和桃儿关系较好,想到小姑要离开,家中从此少了个人,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哭诉:
妹子啊,是个弟兄越坐越闹热
是个妹子嘛去闹热别人
妹子哎,而今你到别家去
十天半月嘛我来接你呀
……
桃儿也对嫂子哭道:
嫂子呀,秭妹呀
是你妹子生错命哟
是个弟兄闹热你呀
是个妹子去闹热别人
……
亲人哭成一团,真悲切。泪珠儿冲淡了桃儿的胭脂,媒婆赶忙拿了红盖头盖桃儿头上,生拉活扯把桃儿拖上了轿,并把两个小红包塞桃儿手中,告诫还在抽泣的桃儿别忘了拿给轿夫和吹鼓手。
鞭炮齐鸣,锁呐声声。桃儿坐上花轿往山那边去。
一路上,吹鼓手吹着《将军令》、《园林好》、《红绣鞋》等曲调。轿夫们在后面摇摇摆摆地走。桃儿觉得摇晃得历害,整个人像要被抛了下来,方才想起还未给红包。桃儿把红包交给媒婆,媒婆拿红包与轿夫和吹鼓手交涉起来。
吹鼓手得了红包,便用锁呐与轿夫沟通:
“丁丁猫,穿红裙,高大姐,做媒人。麻子娘娘吹鼓手,斑竹节节抬起走。慢点抬,慢点抬,看把么姑跌下来,姑娘穿的蹬蹬鞋”。
轿夫放慢了脚步,轿子也平稳了许多。
山那边终于到了。桃儿在轿子里听到了震天的鞭炮声,吹鼓手的调子也变成了热情扬抑的“接新娘调”。
司仪点燃香烛,桃儿被搀进了堂屋。拜堂吉时到了,司仪拖长了声音响亮地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新郎新娘在锁呐欢快的《满堂红》曲调中完成了拜堂仪式。
桃儿被送进了他们的新房。外面,是热闹的筵席,每每重要客来,那响亮的鞭炮声便会伴着锁呐响起《迎宾曲》。
桃儿坐在新床上,怀想着今后幸福的生活。这样一直想,是过了很久,她才觉得自己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实在想躺下,又不敢躺下。桃儿这时真是盼望天早点黑,宾客早点散,她的新郎早点来 ……
天终于黑了下来,酒足饭饱的宾客们也渐渐散了去。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桃儿的新郎终于来了。新郎关上门,轻轻地揭下桃儿头上的红盖头。花烛下,两双瞳孔里映射着无限深情。当那深情正要进一步延伸时,外面的喧闹声响起了,一大队人马撞进了新房——闹洞房了。
男男女女们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坐了下来。他们都是新郎平日里的伙伴。新郎为男宾散了烟,他们便叨在嘴里,新郎打燃火机为他们点火,他们却不让,全部嚷嚷着要新娘点烟,桃儿只好接过火机为他们点烟,火机刚伸到他们嘴前,正准备点,他们却一口气把火吹灭,桃儿只得又点燃火机,刚伸过去,他们又把火吹灭,还调侃着桃儿:点不燃就过不去。如此这般,几次下来,女伴们等不急了,一齐指责男人,男人们这才放过桃儿,任她点燃了烟。
轮到女伴出节目了,女伴们拿起桌上苹果,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线来,用线绑了苹果蒂,然后一女伴把吊着苹果的线举在空中,大伙便叫嚷着让新郎新娘同时咬吊着的苹果。新郎新娘没办法,只得同时去咬那苹果,眼看着快要咬到,女伴手一提,苹果跟着抬高,新郎新娘扑了个空。“重来、重来”,女伴一齐起哄。这一次,新郎新娘似乎用眼神交流了意见,双双一齐快速地朝苹果咬去,谁知女伴更是早有准备,猛然向新娘那边一提,新郎猝不及防,一下咬住了新娘的嘴。满房子人哄堂大笑,笑得桃儿羞红了脸,直想钻地洞里去 ……
见时间已不早,大伙中有好心的便劝了大家散去,好让新人休息。
待众人散去,新郎的嫂子端了个盘进来,盘内铺了红纸,红纸上放了栗子、枣、花生、桂元。
嫂子让桃儿坐新床上,抓着那些干果往床上撒,边撒边唱:
枣子枣子,早生贵子。
三年五个胖小子,
穿长衫,戴顶子
……
撒完唱完,嫂子出去了,并意示小叔子关好窗插好门,“春霄一刻值千金”啊!
一切都静了下来,只听得那心咚咚,咚咚咚地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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