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比我小两岁，在我的印象里，以前好像没有这个人。 我的童年时代，哥们弟兄一大堆，跟他们在一起，仿佛就没有不开心的事。后来记忆里出现的他又小又瘦，我瞧不起他，他被人欺负，总是哭着回来。我为他打过架，后来想想有点不值，当他的死对头成了我的朋友，我觉得他活该。我甚至告诉他们多打几次，以帮我解解恨，因为我一看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倒了大霉。摊上这样的兄弟，这辈子恐怕要气死。 很长时间，我羡慕那些独生子女，觉得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们占了去。我甚至埋怨自己的父母，给我这一生多添了这么一个累赘。我长时间地认为他毫无用处，将来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蠢事，以至于有人问我，那个人是谁，我告诉他们我不认识。 我是真的不想认识这个兄弟。 可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却为自己感到可耻。当生活的不顺降临，我事事都要依靠他，麻烦袭来，都是他第一个到场。 说起对他恢复印象，是在九七年。之所以这么深刻，是因为那一年他应征入伍，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那时家徒四壁，父亲去世已整整七年了。七年时间，我们没有一点收入，母亲的辛苦，也仅仅是从地里刨回来粮食，填饱肚子而已。至于当兵，那也是母亲的心愿。她守寡守着这个家，就是想让我们兄弟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记得好像是11月份，我负责把他从打工的地方叫回来。渭北高原，一个偏僻的荒凉的小城，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地方。当我的兄弟映入我眼帘的时候，他在一家面铺里蒸馒头。他是想学一门手艺，他是想靠自己给这个家带来幸运。我喊了他一声，在蒸汽升腾的操作间里，他回头看见了我。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的分离，仿佛千山万水芸芸众生里，他等待的便是这一刻。他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哥！他大喊一声。那一声，把我从童年的自私里惊醒；那一声，是我有史以来听到的最激动人心的称呼。没错，这是我的兄弟，我们一母所生，血脉相通。不管我再怎么瞧不起他，他还是把我当成他的亲人；不管我再怎么寒酸，我站在那里，带来的是他的希望。我站在他的面前，代表我们飘零的家，代表母亲对他的牵挂。那是永远割不断的亲情，是他的安慰、勇气和力量的源泉。 一个星期之后，当一身绿色的军装穿在他身上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那个邋里邋遢的兄弟。昨天他还流着鼻涕，昨天他还被人揍，挨了打也不敢说话。昨天他衣衫褴褛，为了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拼死拼活。昨天，当我说明来意，叫他回去当兵，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对我感激不尽。别这样，我的好兄弟，别让你的哥不知羞耻，你的前途和命运其实是由母亲决定，我为你做不了什么。我这一辈子对你所做的事，长兄如父，我只能无地自容。我没有为你做过一件像样的事，当兵七年，同样我也躲在大学里，耗尽了母亲的心血。我的悠悠岁月有时甚至还要你来接济，可悲啊！ 记得有一年暑假，你刚好探亲回家。我受不了那酷热的天气，只想着逃避，但是即将开学的学费，却是我们一家面对的难题。是你站了出来，你脱掉军装还和当年一样，你说你去打工，帮我攒学费。那个暑假，我一事无成，我享受你的辛苦，没有人说我什么。一个大学生，仿佛就应该如此，那些吃苦受累的事，也不应该落到我的肩头。当东去的列车带走我，同时也带走你的血汗钱。从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这个家没有我可以，但不能没有你。我的兄弟，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我的兄弟，好像比我长两岁，好像比我多吃了几年的米。我应该叫他哥，我应该向他低头认错，他的成熟和老练，让我突然羞愧不已。 几十年过去了，他当了兵，成了军人，我下了岗，成了无业游民。几十年过去了，他复员回家，开始创业，带着我走南闯北。每一次出门在外，我都无比欣慰，他健壮的身体，是我的靠山，也是我的依赖。我高兴啊，他对我言听计从，我在他面前发脾气，我以老大自居，我是他哥，我就敢做决定。我逞能，我自以为是，我刚愎自用，我好大喜功。我把一件错误反反复复，几十年了，我只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早就一无是处，在这个家里顶天立地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兄弟。是他顶门立户撑起这个家，是他给了母亲，守寡了30年最好的报答。 我不如他。虽然我是他哥，虽然长兄如父，我顶着这个头衔，也只是老天爷赏我了一个可怜，让他在叫我哥的时候，从内心里尝到了甜头。我以哥自居，但是我依然会沾沾自喜，也因为这个幸运，我会骄傲一辈子。还有那个骄傲的激动人心的称呼，哥！让我在我的兄弟面前，永远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