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老屋与老人
2021-12-26叙事散文云南张礼
常常会在夜里的某一刻 ,蓦然想起村庄与老屋,记忆中的老屋,就在我的脑中蔓延开来。感觉故乡的老屋,就若一个多病的老人,只要有一阵稍大一点的风吹来,它就会悄然倒下,可老屋还是那么久,那么沧桑那么斑驳地,矗立于故乡的土地上,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从……
常常会在夜里的某一刻 ,蓦然想起村庄与老屋,记忆中的老屋,就在我的脑中蔓延开来。感觉故乡的老屋,就若一个多病的老人,只要有一阵稍大一点的风吹来,它就会悄然倒下,可老屋还是那么久,那么沧桑那么斑驳地,矗立于故乡的土地上,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也不会变色。
在我的记忆里,祖母一生都嫁给土地与庄稼,她喜欢侍候水田里的农作物,特别喜欢那些茁壮成长的秧苗,院子里那些奔跑的小鸡,她喜欢捧在手心里舍不得放下,一群小鸡总会围着祖母奔跑,而我就是那只追着小鸡的黄鼠狼。祖母的爱心无边,团团的篱笆下,还有一群围着祖母转的小猪。
而祖父,就是一个慈祥的庄稼人,他摆弄土地很有耐心,在一块块梯田上,他先用犁铧深耕,再用耙给土地揉搓,祖父看上去不急不躁,动作轻柔而舒缓,在土地面前,祖父没一点儿脾气。在土地上劳作,祖父架着犁铧停停走走,该弯的地方得弯该绕的地方得绕,该深的地方深该浅的地方浅,遇到田埂就拐弯,遇到沟壑就跳过去。土地,是祖父的灵魂之所,祖父的犁铧,被土地打磨得光滑透亮。祖父用锄头,来侍奉稻谷玉米,这些渐渐不断长大的孩子。常常会看到这样的画面,祖父坐在田埂边,眯缝起眼睛,与这些听话的孩子促膝交谈,祖父常常会躬下身,静下心来打量他养大的这些孩子们,祖父的孩子,除了我们,还有不断成长的庄稼。
渐渐地,祖父母老了,村庄老了,老屋也老了。老屋佝偻着腰,艰难地缩在故乡一角,老屋的墙边爬满藤蔓,墙角长满苔藓,墙头有几株狗尾巴草在摇晃。故乡墨守成规的老屋,守护着老屋固有的秘密,从惊蛰走向谷雨,从这个春天走到那个夏天。有一年秋天雨不停地缠绵,斑驳的门檐,还有墙头的荒草,静默中送走了祖父。
祖母一个人住在乡间,却不喜欢到城里串门,祖母是棵不宜移居的老榆树。祖母的孤单,就若门前那棵老刺桐树上的枯枝,老人眸子里,射出的一寸寸光,这目光阅尽世态炎凉,尝遍人间烟火与沧桑。祖母一声声咳嗽,一次次切割着留守的晚年,老人一松一弛的呼吸,若一张缺口的锯子,就若上坡或下坡,像极了祖母磕磕碰碰的一生。在我记忆的画面里,祖母是家乡的一条沧桑的老河,一直流淌在我童年的梦里。
守着老屋的父亲母亲,也是斑驳的两棵老树,与老屋一样死气沉沉,老屋支撑摇晃的时光,多年后在一阵风中,那些老屋,被薄霜压得低声呻吟,我童年的影子,岁月中的美人痣,还有那些曾经的温暖,在梦想中熄灭成一段冰冷的记忆。除了父母居住的老屋,故乡那些破败的老房子,要么空着,要么就住着一个或者俩个老人,还住着一只或几只同样沧桑的狗。老屋孤独地躲在世界的角落深处,老人与狗守在一起,都默默不说话。我的故乡,村庄里青壮年都走远了,到遥远的地方打工。只留下沧桑渐渐老去的村庄,只剩下老牛牵着小狗,还有老人牵着一个个留守村庄的小孩。从此经过的一个或者几个记者的眼睛,总能够巧妙地避开,这些历经沧桑的记忆,回避着渐渐老去的村庄。
不知什么时候,村庄里井枯了,小溪小河干了,耕牛一条条被出卖,铁犁爬满了锈,父辈们已经使不动这些农具,只好坐在田埂上休息,咳嗽声一阵阵穿过田野。归鸟,啼红了深秋大山深处的一枚枚枫叶,炊烟不紧不慢从老屋的烟囱里爬出。老屋不可阻挡的老去,有一天,父亲也成了封存的记忆,父亲在田埂上找到了祖父的那根拐杖。
随着父亲的离去,风烛残年的母亲在风中颤颤巍巍,家传的那根拐杖,那种沉闷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母亲的孤寂,就若门前那棵老刺桐树上的枯枝。寂寞的时候,脑子一片空洞的时候,母亲这时会背靠着土墙,或者倚着村口,空洞地矗立于乡村的一片翠绿里。
父亲走了好多年了,每次回家,感觉老屋里仿佛父亲的体温还在,我总是幻想父亲与母亲还在相守相依,而看到只有母亲一个人在老屋里,我竟有些恍惚。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封存的记忆,不愿轻易与他人分享,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辗转反侧的月色撩拨起回忆的涟漪,对我而言,老家的老屋便是这样的一份记忆,老屋永远蛰伏在那里,不会从脑子里抹去。
许多时候我的脑子里,总会有一幅幅老屋的画面,电影镜头一样滑过。村庄陈旧的老屋里,一个老人佝偻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映在土坯墙上,压得土屋摇摇欲坠。脱落的墙壁,倒塌的屋顶,老人与孩子、山坡与暖阳、路边的荒草,还有那只常蹲在火塘旁边的老黄狗,构成了一幅静谧的山村景致。古老的村庄,寒冷的山风在呼呼地吹,温暖的自家老屋,村头村尾一间间老土坯屋,在岁月的浸浊中如一个个模样不一样的花甲的老人,灯光下老屋的墙壁,一点点在脱落,苍老的土房,总让人无法想起它过去的辉煌,只有一些曾经的温暖留存在心间。
枫叶红的时候,一只斑鸠在秋天的林子里叫,它的叫声填满着山林的空旷和枯寂。祖母老了,身体上的零件,也开始一件件地坏了,祖母最终没有走出她自已封闭的屋子。我没有见到祖母的离去,这形成了我一个怀旧的伤口。
我记得祖母的村庄,有一台古老的石磨,村口还有一架大大的秋千。秋千,独自挂在大树下,在风中会晃荡几下,小时候我记得坐在秋千上,还没怎么使劲,它就自已摇晃起来,对此,我一直没感到惊讶,在这人世间,我早已习惯了晃荡。大树下的秋千,有些浮躁,喜欢秋天而起的风。秋千喜欢与人一起在秋风中荡漾。而石磨,在没人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它不像秋千那样,总在摆动。石磨,喜欢抚摸饱满的粮食,喜欢与粮食紧紧地拥抱,石磨旋转起来,风生水起有如乾坤。
时光重重叠叠,一晃多年过去,现在的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些熟悉的景物,牛哞、各种鸟鸣、酸角树,还有故乡村头的那棵大榕树。在故乡,总有一些老人固执地留守在山坡,让走在外面的人想念,让人们一直眷恋着村庄。老去的村庄,老人们习惯了远远地看着一山山的野杜鹃花,把一座座山映红着。而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走出村庄,留在了城市,村庄的劳动力一直在向城市转移,留下老幼留守,村庄鸡鸣犬吠之声,像是一种无奈的喟叹。而那只常蹲在火塘旁渐渐老去的土黄狗,静静地立在村口,等待着它的主人回归。
离开故乡的老屋,我一直在外行走,我到了云南最大的城市省城,这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城市的钢筋水泥丛见土就钻,那些不断新起的高楼,一步步踩疼着宁静的故乡。在怀旧的一个个梦里,褶皱的记忆,还有童年的痕迹,在一次次蛙鸣与蝉声里出走,心里一些旧梦一间间被拆除,一栋栋新房在旧居上耸立而起。近年一直徘徊在城市里,四处是摩天大楼还有宽敞的马路,走在街上,车流的滚动中喇叭声在横冲直撞,我住在这座城市许多年,但毕竟是一个匆匆走过这座城市的过客。
母亲一直固执地留守在故乡的老屋,而我的探望越来越少,回故乡次数是越来越少了,渐渐就多了乡愁,有了忧伤。我不知道自已还能否,回到睡梦里的村庄回到旧时光里的老屋。走过来走回去,反反复复地走,最终我还是爱上了现在这座城市,习惯了这座城市的节奏与生活,我最终还是不能从这座城市温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许多时候,我的梦中总有这样一个画面,自已总站在故乡的乡村小学的围墙外,往院墙里扔土疙瘩。而旁边还有另一个小女孩,在围墙外垫起一个大石块,从墙头上把一束摇晃的狗尾巴草拿在手里。这是一个小男孩与小女孩凑在一起的画面,这个画面清晰而又蒙胧,轻扣着人的心扉,说来,我的灵魂应该是留在遥远的村庄里,留在故乡的老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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