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阅微杂记之板车上的睡客
2021-12-26叙事散文剑鸿
城市阅微杂记之板车上的睡客剑鸿无论是从脸上的神态看,还是从身体的姿势看,我都确定他睡着了。睡和醒的界限,其实并不在于眼睛睁开与否,也不在于鼾声的大小,而是身心的和谐度,还有这种和谐在旁人眼中产生的安详感。我确定他睡着的依据,正是从他身边走过……
城市阅微杂记之板车上的睡客 剑鸿
无论是从脸上的神态看,还是从身体的姿势看,我都确定他睡着了。睡和醒的界限,其实并不在于眼睛睁开与否,也不在于鼾声的大小,而是身心的和谐度,还有这种和谐在旁人眼中产生的安详感。我确定他睡着的依据,正是从他身边走过时忽然涌入心中的安详气息。 那是一张黝黑的脸。黝黑的,不只是他的脸,也包括他暴露的身体其他部分。只有长期的风吹日晒,加上汗水的洗濯,才能造就那样的肤色。黝黑这一特征,模糊了他的其他特征,以致现在想起来,很难再记起他的容貌。这一方面说明我的记忆正在衰退,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的平常。每天,我们都能在大街上遇到这样的人,隔着几米甚至更远的距离,匆匆而过,各自的悲欢交错运行,丝毫引不起相互关注的兴致。 他之所以能够引起我的关注,是因为他安睡的地方。那时,正是夏天的一个中午。城市上空的太阳,厉害得要剥人皮。车流汹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影。天空万里无云,微风穿过楼隙,无声无息。那个叫天气的家伙,面无表情心肠坚硬。我临街一紧一慢地走,心里想着杂事,每次掠过树荫间的阳光地,便鼓足一口气。气壮筋骨皮,我相信也能防止烈日的侵袭。在拐角的树荫下,我遇见了他。 他仰卧在板车车厢里,光着上身,一件土黄色背心垫在身下,露出满是灰尘和汗渍的一角。他的双手叠在脑后,枕着一双拖鞋,左腿自然伸直,腿肚子搭在板车边沿,右腿弯曲,斜靠在车板上。这种姿势几乎是露天席地而卧的经典姿势,更适合一些生活闲适者或偶尔闲适者。热爱闲适的人们每每会从时间缝隙里挑选一块草地,顶着阳光和云天,就这样仰天而卧,即使没有梦境,也能透过时间感受一丝明月清风的况味。 树荫洒落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拐角是迫于午间炎热暂时打烊的店铺,柏油路上蒸腾起来的热浪仿佛凝固在空气里,胶着在人的肌肤上。可以想象,此时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正躲在空调制造的虚假季节中。我的经过,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附近的车流和头顶的烈日也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整个城市,也许都沉睡在他的梦里。借着一小块树荫安睡,是他这个中午的全部。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大街上的酣睡中断了一个过路人的思绪,让这个无聊的中午成为生活的一段记忆。 记忆已经成为一张破漏的渔网,很多事情都像鱼一样摇头摆尾地游走,游向深不可测漫无边际的岁月之渊。 这个板车上的睡客,多少为我拯救了这个中午的部分记忆。因为在我经过他之后,先前的思绪一扫而空,代之以我对他的生活的猜想,甚至还有某种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人觉得矫情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莫名艳羡。所有迹象表明,这是一位正在等待雇佣的搬运工。如果我恰好有所需求,然后叫醒他,谈好价钱,他一定会跟着我,让一台冰箱或者其他什么重物忙得浑身是汗,最后接过我递给他的钱继续去睡他的午觉。 这种假设并没有发生,而我的午觉一直是一个问题。多年的城市生活让我基本告别了大汗淋漓的畅快,告别了身体疲惫换来的酣然入睡。更为奇怪的是,似乎汗水这种东西,不仅包含了诸多只有专家说得清楚的化学成分,也包含了很多精神方面的多余杂质。我羡慕他的酣睡,本质上是在羡慕一种精神纯净的生活状态。但我不能确定他的精神状态,从他的肤色、穿着和板车车况来看,他很可能是附近村里的农民,趁着农闲走进城市,靠自己的力气和汗水挣点钱。等待和流汗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事实上,我经过他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从看见他的那一刻到回头看不到他为止,他的姿势始终没有变。深度睡眠在夏天的中午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我恰好是一位雕塑和绘画的擅长者,我的作品感染力一定会大大超过这样一篇零散的文字。作品的标题我想命名为《安详》,因为安详不论是作为一道城市风景,还是作为一种生存态度,都日渐消失在我们越来越凌乱的精神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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