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老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12 编辑 <br /><br />　　音乐老师
　　文/木豫
　　她是教数学的。她已近五十了。她爱音乐。
　　我们是2014年一起调到这个私立学校的。
　　她爱说话，有倾诉欲，最喜欢絮叨不停，是一个很啰嗦的人,用一个年轻同事的话说，“比我老妈还啰嗦”。
　　先前我们和她闲话家常，说着说着，整场成了她的专人演说，那些鸡毛蒜皮，林林总总，讲个不停，她说话的密度，简直是用钉子也扎不进。
　　再后来我们受不了，便一个个借故离开。等我到最后一个离开时，打开门，回头一看，她还在说话，一个人说，自言自语，也不管人越来越少，直到身边只余下她一个人，她还在不停说话。
　　是的，她在说话，她和自己的影子说话。
　　她应该是一个很寂寞的人。我们九年级被分配在五楼——感觉是一个很荒僻的地方，仿佛我们这些九年级师生都被流放了，流放在那么高的地方，都碰到了蓝天白云。每次我上楼，都累得气喘吁吁半天，胸膛里像是跑进了一只兔子，蹦呀跳呀的，半天才消停下来。
　　她的课堂在办公室东边，每次经过她的课堂，都能听到她嘹亮的声音，唱歌一样婉转悠扬地响起。她教的是普通班，班里的学生不听话，她总会用很严厉很响亮的声音制止。在她的课堂上，她是一个很认真能干的老师。
　　每次改卷，她都多改，而且献爱心，经常让年纪大的人歇着，她替人家改。和她一起教数学的王老师说，有一次自己去改卷子，结果她给替改完了，而且分数也都替她合好了。她的善良，有的人是知道的。
　　但听她一起从同一学校调过来的同事讲，她的脾气是不好的，经常因为这事那事和领导同志吵架，反正人缘是不够好的。据她自己说，她心里藏不住事，有话非得说出来心里才痛快。我们偶然一次聊天，她向我讲起她的脾性，她的为人处事，我安静地听着，也只是安静地听。
　　在她面前，大多数人也只能安静地听。
　　有一次，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她和一女同事吵嘴。那女同事本是好心，可她理解错了，直接翻脸，语气很冲，那女同事很生气，两人吵了开来。她们都是教数学的，逻辑思维趋向于理性，属一根筋型的，便你一言我一语叮叮咣咣对干起来，好容易，我们劝解下来，以后，办公室便很少有人敢和她多说话了。
　　她教一个班数学。因学校缺少音乐老师，她又喜欢音乐，便在她的极力要求下，把七八年级的音乐课全都让她来教。果然，她很开心，很愉快地备课，看简谱，练手风琴，忙个不亦乐乎，在办公室里时，也经常放音乐来听。
　　可是因为她喜欢的都是一些老歌曲，带着霉斑，带着旧时代的印痕，而办公室里的又多数人是年轻人，自然不喜欢这些老歌。于是，大家便抗议，要她把声音放小些。先时她倒还尊重大家把声音关小，可是，后来又不知不觉放大，这次大家不再抗议，出去的出去，沉默的沉默。
　　可是偶然听到她唱歌，她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我也是喜欢音乐的人，她喜欢的歌，有一些其实我也喜欢。譬如那首《牧羊曲》，是真的好听。“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满山飘……”
　　这首歌，由龚玥唱来，甜美，干净，柔软。溪水一样，潺潺流到人的内心。
　　那一次，她在放这首歌，办公室也没别的人，我便说起这首歌，我也喜欢，只是有几句调子拿不准。她便说她教我。
　　她示范唱，给我念简谱，我跟着唱了一会儿，学会了。她夸我声音好，乐感好，唱得好。后来她说，要是她在音乐教室弹手风琴，我跟着唱，一定效果很好，后来便让我有机会到音乐教室去找她，她给我弹琴伴奏。我答应了。
　　但没想到，机会终于失掉了。学校举行第二次月考时，我们下午要开考前例会，偏偏这时出的事。上完下午课，办公室一同事突然说，鲁老师神经了，你知道吗？
　　我吃了一惊，哪个鲁老师？
　　还有哪个？当然是咱办公室的鲁老师了。
　　啊！她咋神经的呀，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已经神经了，她硬说学校给她安了摄像头，侵犯她的隐私权，要告学校呢。谁劝也不听，大吵大叫大跳的，谁也按不住，已经派人通知她家人，她家属很快就来接她了。
　　我瞠目结舌。
　　果然例会她没参加。临考改卷已经排了她，全都临时换成了别人。后来听说她老公把她接走了。
　　再后来，听说她住进了159精神病院——那是我们那儿闻名的一所精神病院，同事们经常在一块儿开玩笑，说谁谁谁你哪根筋搭错了，该住159了；我也经常给睡觉的学生开玩笑，你咋又不正常了？口水三千丈，再加上斗鸡眼，可以进159了。但没想到，最后进去的，不是学生。
　　而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有一个同事说，真没想到，人家都说诗人才是神经病。你这个大诗人没进159，倒是音乐老师进了159。我笑了一笑，不说话。
　　直到现在，我在学校也没见到她。可是每天上班，看着她的那张空桌子，我会经常想起她来。
　　希望她早点儿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