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圆通大桥
2021-12-26抒情散文雨夜昙花
圆通大桥建成通车时,大半个昆明城都沸腾了,我们专程去看它,它挂着三角形的小彩旗,漂亮又骄傲。那时我不知道,与青年路相连,直线拉通了圆通街和穿金路的它将是我走过次数最多的桥。我家在穿金路顶端,那个片区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金殿,我们称其为山上,……
圆通大桥建成通车时,大半个昆明城都沸腾了,我们专程去看它,它挂着三角形的小彩旗,漂亮又骄傲。那时我不知道,与青年路相连,直线拉通了圆通街和穿金路的它将是我走过次数最多的桥。 我家在穿金路顶端,那个片区有个十分动听的名字:金殿,我们称其为山上,穿金路的另一端称为城里。城里和城外,以曾经有穿心古楼的北京路为分界线。要去逛街,通常说:进城。青年路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条街,那时我以为,逛街就是逛青年路,不知道还有其他的街可逛。因而出了家门,走到穿金路,坐上10路公交车,在穿心古楼下车,横穿过北京路,再走过米厂心,就来到青年路。 米厂心是穿心古楼与青年路之间的片区,有住宅区和一条曲折的巷道,巷道边有许多商贩,卖水果、蔬菜和一些日常用品。有天走过米厂心,一男子举了切肉的刀冲出摊位,追砍另一个人。我立即避到墙角,听周围的商贩说,那个男子砍的,是他的父亲。但没有人出去劝阻,举刀男子的父亲跑得飞快,在人流中左右穿梭,很快就逃出米厂心。卖肉的男子好像也不是真心要砍人,他跑出几步,就折了回来,继续在摊位后卖肉。我被吓得腿软,站了好一会才慢慢离开。后来每次路过米厂心,都会看一看那个卖肉的男子,担心他又拎了刀冲出来,但没有,每一次他都站在摊位后,面部表情平静。 这个片区之所以被称为米厂心,是因为一个做米线的工厂。奇怪的是,那些年间,我从没有见过这个工厂,与人一提起米厂心,众人的反应都不是米线或工厂,而是这个片区。多年后,在许多报道中看到米厂心,所指的都是那家米线厂,并且地址确凿:昆明米厂心食品有限公司位于宜良县匡远镇黑羊村。换而言之,米厂心不再是那个片区的称谓。 米厂心的变化是因为圆通大桥。过去,青年路与米厂心之间横着一条盘龙江,这条与青年路平行的江流上有条不起眼的桥,从米厂心走过桥,就到了青年路,虽然走过无数次,我对其没有一丝记忆。 圆通大桥建成时,我刚参加工作。我的专业是畜牧,分配到一家畜牧单位,具体工作却是管理外文专业图书与期刊。工作是个饭碗,那时叫嚷得最多的是改革,每次参加完关于改革的会议后,我对会议精神的理解都是:在改革过程中不一定能够牢牢握住手里的饭碗。为此我又去读一个文凭:英语专业。文凭并不是饭碗的保证,只是那时不明白。每天晚饭后,我得从山上来到城里,一面钦羡地看着别的同学去读汉语言文学,一面无奈又无聊地听老师讲那些我不喜欢的语法和课文。我在学校的宿舍里租了一个床铺:有课的时候,黄昏进城上课,清晨回山上上班。从山上到学校,必须经过圆通大桥。 穿金路是一条非常漫长难骑行的路,路面坑坑洼洼,最方便的是坐10路公交车,它笔直地从穿金路的这头开往那头。但从穿心古楼去到学校,没有直达公交车。我有个简便办法:骑车到圆通大桥桥下一侧,停好自行车,坐公交车去上班。黄昏时再来到桥下,骑自行车去学校。
桥侧并没有停车点,而是有间饭店。我有个同学,一毕业就辞去工作,帮他大哥打点饭店。我把自行车骑到饭店外的窗户下,上锁后离开。他下班时,倘若自行车还在窗下,就知道这天晚上我没有课,会帮我把自行车推进店内,上班时又把自行车推出店外。 他叫老六。 这样的日子我不记得有多久。偶尔老六会离开圆通桥侧面的饭店,横穿北京路,走过整条穿金路来看我。如果我说想了解广告是怎么设计的,他会带一大堆外地的报纸来,上面全是广告。也会来告诉我:蛇胆对眼睛最好,我眼睛近视,他泡了蛇胆酒,差不多时送过来。我说不会喝酒,他说一次小杯,不碍事。蛇胆的来历,他也一五一十地说起:店里卖蛇肉,客人买下整条蛇,他们当着客人的面把胆剥开,挤出胆汁在已盛有酒和鸡蛋的酒杯中,搅匀后给客人喝。不过,纵算客人眼看着剥开一只苦胆,那只胆却是鸡胆。蛇胆都在老六那里,泡酒。 我几乎没有进过那个饭店,为此老六十分不满。我解释:黄昏去学校时他们店内正在忙,清晨回单位时我在赶时间,都不可能进到店内寒暄。唯一一次走进去,是与阿君逛街,从清晨逛到午后,两人都很疲惫,正巧走到圆通大桥。我说:老六现在应该在饭店里,要不我们进去休息一会?阿君说好。时间还早,店内没有客人。老六带我们进包间,让服务员倒来茶水就出去了,我与阿君继续闲聊。一会后,他喊我们出去吃饭。我与阿君面面相觑,他却说,倘若到了正常吃饭时间,他就忙不过来了,一直都是乘客人没有来时吃饭的。 我们便移到外面,一面吃一面聊,阿君突然示意我安静,我不明所以。阿君用眼神暗示,我转头,看到一位女子坐到了钢琴前,老六看着我,面无表情。女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开始弹奏,那是非常熟的曲子:《献给爱丽丝》。我恍然间明白了女子说的是什么,阿君开始笑,叽叽咕咕的,老六依然看着我,一语不发。这顿饭便吃得不知其味,匆匆结束。出了门,阿君依旧乐不可支。我有些着恼,却又无奈。从那以后,我的自行车再也没有停到那间饭店的窗下。 不知何时,也离开了那里。饭店依然在,并且圆通大桥桥身下也开了餐馆。圆通大桥是昆明第一座独塔单索面斜拉桥,它的设计,在昆明市内已有许多各式桥梁的今天,仍然没有被吐槽过。它分为两层,上面一层从穿金路直线抵达圆通街,下面一层横线拉通灵光街和桃源街。一条街道占用不了的地方,便开了餐馆,江水在餐馆之下安然流淌。
大桥下的第一家餐馆大约也是昆明第一家自助火锅店,每人二十五元,百多种菜。与朋友一起去过,三八节时单位也组织了女同胞去。火锅店换成白族菜馆时,我搬了家,并换了单位,依然会呼朋唤友去吃,也时常走过圆通大桥。 后来又换单位,圆通大桥依然在我必经的路上,只是不再到桥下了。又过去多年,我开始走路上班,常常从盘龙江侧走到桃源街。桃源街与圆通大桥相临的大片空地,是桃源广场,许多人在广场跳各种各样好看的舞,也有人在那里舞剑。桃源街种樱花和香樟,盘龙江侧种蓝花楹,都是美丽的树。 穿过身桥。我不继续直行走向灵光街,而是沿着桥身往前走。这时桥下全是小摊位,靠桃源街的一侧卖水果,靠灵光街的这面卖小吃。早晨走过时,水果摊的人还没有来,小吃摊的炉子火已旺,油锅里炸着油条和麻团,有女子坐在一边洗洋芋、切洋芋。有天莹漾路过圆通大街,回来对我说:有好多小吃,闻起来好香,哪天我们去吃?我不置可否。 每天穿过桥身时,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香气,地上黑黑的油渍却让这香味分外可疑。穿过桥身后,我喜欢靠桥侧走,因为路窄,电动车、自行车一时迎面冲过来,一时在身后猛按铃。走了一段时间,发现走在桥上的人,会往桥下吐口痰。路边走的人,也会往桥侧吐。还有那些宠物狗,喜欢靠边方便。有的人,会带了纸片,尽心尽责当自己的铲屎官,有的人则不然。于是不再靠桥走,无论路多窄,都要走中间,有车来,才让一让。 这段路仅需五分钟,就是这五分钟,是这一路上最腌臜的时刻。有一天,我终于松口气,对莹漾说:“桥下的小吃摊、烧烤摊全不见了。”莹漾说:“知道,我们学校门前的也全部不见了。”桥下用许多宣传栏围挡起来,宣传栏上,是蓝天白云和海鸥。 不仅小摊位不见了,桥侧的路面也用沥青重新铺过,光整许多。只是走过的人与狗,依然有口痰,依然要方便。
沿桥身一直往前走,会看到桥侧街道上有幢楼。曾经,我认识这幢楼上的一个人,有天上去,站在窗口,看到桥面那一侧老六大哥的饭店。现在,这幢楼上的那个人,已不知所踪,那家名为维城的网络公司,也早就在时间匆匆的步履中湮没,不知还有谁记得。现在,老六大哥饭店所在的这一侧,餐馆和商店已关闭数年,路口也被封住,行人不得往来。有天特意去看了看,杂草深深。我还记得那天,那个女子坐在钢琴前说的话:“谨以此曲献给老六的女友,小昙。”现在,老六在另一个地方卖花。那位弹钢琴的女子,我知道她的故事,她爱上了她的钢琴老师,又深情又无奈,因为老师已婚,她不知如何是好,一天一天,只能在弹奏中述说她的爱恋。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还有自己的钢琴。走完桥身,就到车水马龙的北京路。站在北京路口等红绿灯时,交警、协警忙碌成一团,让行人看好红绿灯过马路,倘若有人想骑车横穿,会被拦下来。一切井序有然。横穿北京路,便抵达穿金路。这时的穿金路,已光鲜亮丽,路面平整宽阔,种有云南樱花,每到春来,花开如画景。
走在路上,总会看到种种不同的风景。现在桥上仍然是那个世界,多年如一日。有时会见人站在桥上喂海鸥。桥下则与过去完全不一样。有天我从桥下走过时,看到有东西从桥上飞下来,走近了细看,是身份证和医保卡。捡拾后不知交给谁,只得带到办公室。同事说,那是小偷偷了包,把不要的东西丢进盘龙江,却被风吹到路上。我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装进信封,投进邮筒。 当年连通米厂心和青年路的那座桥,我终于知道了它的名字:敷润桥。它已重新修建,桥身在盘龙江上故意曲折几道,虽然没有小桥流水的韵味,却也颇具风情。我曾从盘龙江在昆明城的始点龙川桥出发,一直走到它的出水口滇池,细细点数了江上的桥,共有51座,上游新修了许多桥,每座桥各具特点,均十分漂亮,此外还有许多老桥,在历史上十分有名,比如为了纪念护国战争而命名的护国桥、属于滇缅公路其中一段的油管桥、传说故事多多的霖雨桥……但在我的记忆里,无论是这些曾经名声响亮的桥,还是那些新建的美丽宏伟的桥,都没有过圆通大桥建成时的风光,那时的圆通大桥,完全有着横空出世的傲然。
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它让穿金路从布满坑洼的一条路,成为最受昆明人喜欢的路,每有人结婚,车队都要绕到穿金路走一走,因为它的名字:穿金。时间也让米厂心搬到宜良,米厂心走后,那个片区的名字成为了桃源小区,从过去杂乱的市场成为天天清晨可以听到各种乐曲的广场。但时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一段只有五分钟的路,也如那些光整鲜亮的街道和路面一样,可以入画,可以入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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