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桦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34 编辑 <br /><br />啊,白桦林

过长江北走，不管华北，东北，还是西北，大平原上满眼杨树，除了杨树，还是杨树，一律速生杨，千树一面，一树独大。虽则郁郁葱葱，条条带带，其单调、重复、平板迅速引起视觉疲劳。只是山岭上的松柏稍予调济，稍为醒目,但那也是另一种单调，简直把人催得脑袋一片空白，昏昏欲睡。

其实，过去这里除了杨树，普遍种有柳树、榆树、槐树，它们杂然相处，不分彼此。柳树的蓬松，榆树的婀娜，杨树和槐树的挺拔，各具姿态，各显个性，放眼看去，丰富多彩，赏心悦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柳榆槐楸悄然退隐，成了杨树一枝独秀，这不是自然的选择，而是人工的取向。虽说杨树被茅盾先生赞美过，但是看来看去，同一种面孔，姿态划一，着装一致，使人感到，总像缺了点什么。

人们贪图它生长快速，快速得利，摒弃了其他良材，从材质上看，它怎么能和梓槐榆栎相比呢？

有这么个故事，古代有个叫公叔的人，擅长种树，他说：“我家住在国都的东郊，世代种树为生。一般来说，种成松、柏、柟、栝这一类用材树，得用四五十年的时间；而柳、朴、樕、柽这一类柴薪树，只要几年时间就能长成。从时间上说，柴薪树很快能收到经济效益，但是从长远角度看，他的利润不及用材树的百分之一。我家就将这两种树混种，世世代代都能收到效益。日积月累，我家成了韩国的首富。我的邻居是个穷老汉，他也种树，他专种松柏树，不种柴薪树，贪图用材树的巨大经济利益。结果，等不到用材树长成。过了三四年，就把松柏树砍下当柴薪卖了。所以他家仅能温饱，没有余财。”

杨树独领风骚，到了东北平原也是如此，但它的触角没有伸进东北的山山岭岭。东北山区依然保持了林木的多样性，阔叶林和针叶林互补，乔木和灌木丛生，色彩绚丽，姿态各异，一片繁庶。

我乘火车从丹东到延边，经沈阳北走，在梅河口折而向东，一头扎进长白山腹地。时值深秋，火车行驶了整整一夜，只听得零零星星旅客下车上车的声音，空荡荡的车箱里，寒气冻得列车员搓着手跺着脚。当曙光透进车窗，才发现，火车在崇山峻岭中爬行。山崖旁，一线清流，淙淙哗哗，逆车而去；山谷狭窄，谷底几间农舍，菜畦碧绿，苞米环宅，峡谷间穿进一道晨光，照到这边山头上，有点目眩。一条杂色的狗，站在村前小路边狺狺地叫。

眼神稍定，往山上一望，心灵猛地一震。啊，白桦林。好密集的白桦树啊，像老人的满头银发，黑土地上的白桦林啊。

有则故事，一个小伙子，要出征了，他在白桦林中与姑娘道别，相约，胜利归来在白桦林相见。小伙子一去不回，姑娘常到林中等待，喃喃自语“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故事演绎成一首流行极广的歌曲《白桦林》。

早听说过白桦树，早唱过白桦林的歌，却没见过它的身影。现在突兀在眼前的银白树杆，密集林木，我马上认定，这就是白桦林。高纬度地区特有的树种，非苦寒，它不能生长，非苦寒，成不了它的个性。白桦树，不同于孤傲的乔木，有白桦树的地方，就能成林，就能成片，就像南方的竹林，很少有孤家寡人式的白桦树，他们以群体存在，也能与他树杂处。它也不同于灌木，它树身修长，亭亭玉立，能长成参天大树。

火车转过几道山湾，来到地势平缓的开阔地。铁路两旁是落叶松，这是东北的当家树种。落叶松躯干高大，木纹平直，质地坚硬，过去的铁路枕木和电线杆子多由它担当。柱状的树身，样子酷似南方的水衫，树叶还未落尽，一树金黄。在这一抹金黄后面，白桦林随着坡地起伏，像腾起的一波波白色浪花，爬上了对面的山头，山头斑驳各色。点点红松，是墨绿色；落叶松的尖顶是金黄色；虬曲的榨木落尽了叶片，伸展的枝干是棕褐色；白桦树夹杂其间，像粉丝厂晾晒的银白粉条，净化着山林，妆点着山林。一湾碧蓝的湖水绕在山麓，静谧得像睡梦中的仙子。林区还有其它著名树种，像黄波罗，水曲柳，椴树……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呢？真想见识一下它们的真面目。据说，水曲柳跟“柳树”毫无关系，那它怎么称“柳”的呢？过去的列车车厢都由它来装饰。真是个树木种类的聚宝盆。

不远处的山间是个盆地，散落着一个小村庄。一条湛蓝的小河穿村而过，河边是高低错落的白桦树。朝鲜族老乡的农舍模样独特，四落水歇山顶平房，东一座，西一座，并不比连，也没有围墙和护栏，周围只有花圃簇拥。房内看去，窗明几净。洁净是朝鲜族同胞的特质，洁净得像晴空下的白云，像原野上银亮的白桦树。

河边的水稻已经收割，水稻垛在田埂上，一如我们江南水乡的模样。这里汉族农民收割水稻不是这样的，他们一边收割，一边把稻子捆成大个子，稻个子三三两两竖在田中，像一朵朵大蘑菇。高寒地区栽种水稻，是朝鲜族同胞的一大发明，一大贡献，东北大米是朝鲜族同胞创造出来的品牌。

东北山区原是满族人原住地，随着清军入关，多数满人入关做了贵族。清朝统治者下禁令，不许移民到这块龙兴之地。近三百年，东北只长树木，罕有人迹。但人流是挡不住的。清末，禁令松弛，山东人闯关东，成了第一支人流，朝鲜人渡鸭绿江，图门江，成了第二支外来移民。

朝鲜族同胞吃苦耐劳，又长鼓善舞，一曲“长白千里歌声嘹亮 ，海兰江畔红旗飞扬”曾盛行一时。我爱听朝鲜族民歌《桔梗谣》。在这大山里， 桔梗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炒吃的还是做朝鲜泡菜？《桔梗谣》和《白桦林》一样，听上去有一层淡淡的哀愁，体现了生活的本真。生活不容易，像生活在苦寒地区的白桦林。

白桦树和杨树的叶片，看上去差不多。但他们是不同的树，不同的材质。杨树是软木，作胶合板和火柴梗用，基本上是薪材；白桦树是硬木，用途广得多，是用材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