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米路云和月

八千米路云和月 　　他又不守信用，游戏又超时了。 　　在楼下停自行车时，刹车“吱－－”的一声。我心想不好，他在楼上肯定察觉。放了车子，疾步上楼，正碰到他从屋里出来，脸色通红。我喝他一声，让他回来。 　　审问，回答含糊其辞，扳拉理由。再质问、喝骂，忍不住熊熊怒火，把他拳打脚踢一通。他知道自己有错在身，不能再说什么，就表现的很服贴，任打任骂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怜。后来，也不知道是打疼了，还是骂狠了，看着嘴一撇，要流眼泪，哭出声来。 　　边打边骂，也告诉他理由：不是不让你玩游戏，只是要你自觉。知不知道你眼睛已经坏了？瞎了才好？说好的一小时，为什么趁我们不在，你就玩起来没完？我们若再不来，是不是你还会玩下去？还讲不讲信用？以后还怎么相信你？一点意志力没有？谈什么人品？ 　　他妈妈从中拦了几次，也许是看我凶性大发，也许是觉得小孩子还是要管的，只是说：你打他时，要他先有个准备。别把孩子吓坏了。 　　儿子毕竟是亲生的，打人到底是不对的。我让他跟我去操场跑圈儿。告诉他：２０圈儿。 　　说完了，心里又有些嘀咕：平时在学校里带学生跑圈，锻炼意志。一说也是２０圈。可那是校内跑道，只有２００米。眼下这个跑道是４００米一圈。怎么办？ 　　我们下楼，一直往操场那边小跑着过去。我没有回头，听后面脚步“踢嗒踢嗒”，知道他在我后面。比较一下，他比我步幅紧碎多了。刚上初一，个子也还差我一头。人又长的瘦弱，平时又没有跑过这么长远。他能跑多少圈？－－可以跑慢一点，为什么不跑？没点意志力还行？就知道吃喝玩乐能有什么出息？他以为这个世界就是玩游戏啊！跑得就是这个累，就是这个拼命，还要忍耐坚持。 　　我在前面跑，听他在后面小碎步“踢嗒踢嗒”，还行，跑了五六圈儿了，还能跟得上。算起来２０００多米了吧？小家伙还行。看我儿子好像还是挺有运动天赋的。 　　跑到８圈的时候，我听后面他脚步声就“嘶－嚓，嘶－嚓”。知道他脚有些抬不起来了。到第９圈的时候，听他后面脚步声慢，几乎要停下来。我扭头大喝：跑！不许停！扭头掠过一看，他哭了。抽着鼻涕，低着头，脸面扭曲。他觉得很痛苦，也有些怨恨的样子。我没理他。等这一圈跑近终点时，我给他一个缓和性的命令：你再跑三圈！把你外罩脱下来。丢到不旁边草丛上。 　　我想，这也是比较人性化的处理吧。毕竟他还小，刚过本命年的生日。平日里又没经过这种训练。这里面到底多大的“量”是科学的？让他能明白坚持，还不至于跑出毛病？我也真的心里没底。我也不想做什么狼爸虎妈，虎毒不食子对吧？有时候也真的想。唉，也就随他去吧。哪里就个个都成什么英才？都去做英雄，谁来做凡人？没平凡人的世界也是不正常。到底还是平凡平庸的占多数，对吧？平凡人也自有平凡人的幸福，有他们足够的生存的理由，幸福的理由对吧？父子一世，说来也是情缘。何苦呢？何必呢？就随他去吧。 　　儿子跑完了１２圈，他停了下来。我语气里还要有父亲的威严：你在旁边看着。看我跑剩下的８圈。 　　印象里，他站在那里看着我跑了一圈。然后就又跟在我身后跑起来（当时，我心里几乎要叫出声音：这才是我儿子，这正是我儿子）。剩下还有三圈的时候，我听他后面脚步又拖擦起来。我告诉他：跑慢一些，把脚抬起来，身体正直。跑。 　　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跑着。我们跑得很慢，几乎像走一样的速度，但还是在小碎步的在跑。慢下来跑，跑得很轻松。尤其转过东南角后，有小风吹来，很清爽。跑道旁边是高密的黄草。操场中间，不知是哪户农家堆了几堆玉米棒子。汗水已经通体洗过，淌在眼里，又用手洒掉。我看不清楚玉米堆那里有没有人在干活，如果有的话，他们会怎么想，这父子两个在干什么？发什么神经病。 　　最后一圈了。我们已经跑过１９圈儿，还有一圈就是２０圈，也就是８０００米。也就是１６里地。 　　我让儿子在我前面跑。我看他瘦瘦的身子跑得很轻松。细长的腿呼呼的往前面迈过去，像踩着风，整个人又在风中摇曳的一面小旗子。我在他后面竟然跟得吃力，还是努力的想跟上他，呼呼的喘着粗气，我也拼力挣扎到最后，没有被他落下。但，我想如果再跑上２０米，我可能真的坚持不住了。
大家知道，极度劳累过后的那种极度疲惫的轻松。我们从黄草堆里收拾衣服，往外走。 　　若按中规中矩的教育片的情境，我应当总结一下：儿子。你知道吗？爸爸是在教给你人生的道理：人还是要懂得坚守与坚持。要做到的，就要坚持做到。不要做的，就要坚决守住。这是为人的意志，也是人的品质。 　　但前一阵，我听过一段话，觉得挺有理儿：父子不传道，传道瞎胡闹。我也是老师，我明白这个道理。学生听老师的话，前提是那个老师不是他父亲。 　　于是，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从后面想亲吻他一下。他扭过头去，留给我一段湿漉漉的脖子，我觉得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一棵嫩香玉米。 　　（后记：儿子的老师留下作业，写一篇关于“亲情”的文章。他憋了三五天，憋出来了几百字。写了爸爸教他骑自行车的事，我知道他是胡乱编造的。因为，那事我根本就不知道，除非他还有别的爸爸。文章开头还用了几个排比的比喻句，亲情像什么，亲情像什么，诸如等等。反正，我看完了就觉得好笑，觉得他还是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