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寻 觅 　　大多时候，他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每周、甚至每天他都在车上，像一个漂行物，浮在大街上。在建筑物、树木、人流和车流之间走向他要去的地方。那样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甚至并不清楚内心索要的东西。在一些模糊的光影中，一些形状和色彩，悄然从眼睛里划过。“我看见了你，你从那儿掀起一阵风浪，像袭击一条湖的岸，袭击了沉睡的肉体。” 　　——那一刻，简直就像梦，那么柔软的到来，那么灼热了一下，闪亮了一下。这让他发现自己，在寻找一个曾经抵达的地方，而现在它的出现，却不同于那时。 　　车子带着他在跑。意识到这点，他觉得自己在一片自由的空间，和过去见过的人在会晤。“那个人，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属于不同的事物，也和不同的人建立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它们被镜子一样的照在自己的内心。他的欢喜带着回忆中的忧伤。比如，早晨露珠上的光亮。那是一种奇异的光，它们让一个早晨变得不同寻常。它喜欢那种周围带着濡湿氛围的明亮。他的肉体在这样的光里，变得有些清爽，他的身体仿佛回到了某个夜晚，在一种自然的状态里，蓬松开来。 　　“它挣脱了压抑，连呼吸都在尽情释放出身体内的气息。那种带着肉欲的气息，仿佛是从水藻植物里散发出来。”他痴迷在那种情景里。那仿佛一片为他打开的空间。他在那里找到了身体的密码。在那里，他的身体像一条鱼游动在水里。鱼和水自然是两种物质，但是它们的属性，决定了它们的和谐关系。那就仿佛人们说的“爱”的外在形态。 　　他听到那呼喊他的声音。那是潜伏在他心底的一个影像，那个影像在他的早年，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车带着他奔跑，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拥挤的车厢里，一个人修长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的形体吗，在她的发型上，他看出了有一个神一样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隐藏着一个清醒的梦。“她没有让人想到性欲，她看上去更像一棵秋天的站在田野里的树。” 　　有一个下车的人空出了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一个座位。他看着女人靠近这个座位，她近乎不要移动就可以坐下来。他在她的背后，以为她一下子就该坐到座位上。他等着这一幕的发生。但是几秒钟里，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显然他和她都意识到空着的位置在等着彼此。女人转过来头，看了他一眼：“你坐吧。”“你不坐吗？”“你坐吧。” 　　“她为什么不坐在属于她的座位上呢？她略显疲惫的样子，怎么就不顺势坐下来呢？”他的疑惑像一团迷雾缭绕着他。下一站，又有人空出位置，她坐下来。他印证了内心对她的猜测。车厢内悬浮的声音，在四周像小颗粒漂浮着。他的心却很静。他能听到细小的事物在空中飘落的声响。他想起刚才自己一直在飘忽的回忆中，一个人直直站立的身体，那是在岁月里的一种修剪。那是一个人在漫长的一生中，一直做的一件事。他那么长的一生也在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情吧。 　　回忆中的那个人，已经沉默了。他记得那个女人的沉默。“她一定被触及到了伤感的内心。他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忧伤。她从未忘记自己为何这样忧伤。她的忧伤一直存在，总在一些时候被他触及到。”他现在走到哪里了呢？依靠着那个椅子他陷入了睡眠之中，在车停下来的一瞬间，他从半梦半醒中，完全醒了过来。那个直直的身体和修剪得简明而整洁的头发也从他的面前飘过去，从车门口消失掉。车开起来，车窗上的影子快速地闪过，那些影子也从他的脸上一丛丛地滑过去。他觉得那些影子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了烙印。他有一种无名状的疼痛感。 　　有人抢先从他的身边挤过去，喊着让一让。他无处可让，只能让那个人挤兑自己的身体。他被挤到靠近箱体的地方。一个徘红脸的少女被一个男孩子搂着，从身边走过去。男孩肆无忌惮地亲到了女孩的嘴唇。她的潮红泄露了她身体的秘密。这一幕仿佛也泄露给他内心一个秘密。那只是封闭在他内心的一些往事。他被什么推开，又像被什么东西召回。看着一个又一个车站从眼前闪过。他觉得自己在和记忆告别。他在心里伸出一双手，拉回它们，在迷醉与怅然丢失之后，又一脸无辜地望着某个地方。 　　那个在别处的人消失了。她和他的记忆一起都变成了那个时段里的一场无声存在。他的思绪从那个消失的人身上滑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现在想起她的生命，那像一个符号。那个符号里的内容，像无法描述的一种存在。那太像梦了，集合了时空拼接的影像，一切都突破了现实存在的逻辑，成为另一种可能。现在，他觉得那样的存在是不可寻找的。“有时候，消失就是死亡。”他这样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无形的脱离，在最后的一个影象消失之前，他伸出那只手，抚摩了一下，那蚀骨的面容。他有些惊吓，那一刻，他好象看见了，一个突然打开的棺木，一个栩栩如生的容颜，在露天的空间里，迅速灰飞湮灭。 　　“那是在别处的寻找。”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一盆吊兰，那些坠在藤蔓上的椭圆型叶子，绿得不可思仪。它在阳光里，透明、薄脆。令他疑心，那是一个玻璃的工艺品。这丛植物，让他从另外的空间里，回到原来的地方。这样的返回，带着意识中的通道。让他觉得生死都是透明的。他沉默在那里，不敢言语。仿佛一句话出口，就能打破那些枝叶。 　　下车之后，他沿着城市外围的一条路，朝城里走去。他在想自己如何回到这个房间内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站在一个窗玻璃前。他努力回想起，自己下车的情景。他意识到脚下车厢板静止不动的一瞬间，他在车上的旅行就停止下来。眼前的玻璃明净得像一个水面，他的脸和照射到玻璃内的影子重叠着……这是他在这个夜晚来临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201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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