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芦苇丛中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48 编辑 <br /><br /> 　　　　　　在芦苇丛中
　那时，他总会围绕着一条长方形的河塘，溜着圈地走。
　　他从高高路基上，沿着分叉的一条小径，走入芦苇丛中。长在水和岸连接处的芦苇枯黄了细长的叶子。它们密不透风，高出他的头顶。那一条隐约的小径里，芦苇枝叶打着他穿行的身体。
　　外边有声音传过来，那呼喊人的声音被芦苇碰撞他身体的声音混淆并淹没掉，他分不清那是谁。谁的父母在喊孩子回家吃饭。他停在芦苇荡里，听不清，声音又突然消失了，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想，那或者是母亲喊他回家吃饭了。可是，他被眼前芦苇丛迷惑着，像进入了一个神秘的天堂。
　　他走到芦苇深处了，粗大的芦苇包围了他。每一棵芦苇都笔直地站立着，像镰刀似的叶片，斜斜的竖立在枝干上，芦苇杆上布满粗大的骨节，像拉长了的人的手指，而无数的芦苇，紧密地站到一起，将他包围着。芦苇给他提供了一个秘密的处所，阻挡了外部人的视线。
　　他觉得，这么庞大的芦苇群，守护了他，给了他无尽的藏身之处。他站在它们中间，像被一群忠实的伙伴守卫着，它们不言不语。他安静下来，支起耳朵倾听：不远处微弱的风，悉悉嗦嗦的，钻进来，在他身边的芦苇身体上弄出声响。除了这声息，一切都是寂静的，他在巨大的无声的中心。他抬起头，看到无数棵芦苇的头顶，每一棵芦苇都生长出淡红色的毛发。外边过来的光笼罩在那些短细的樱红色里。风从上面掠过，一些樱红色的绒毛，开始脱离枝干，轻然飞动起来。
　　他的眼睛盯着那些飞动的小东西，它们像突然活过来的精灵。他好奇地看着飞絮在无凭籍的空间里，悠然地荡来飘去。他想起河水里的蝌蚪。这空间，就像一个无尽的水域，那些小东西，像小小的鱼儿在游动。他心中一些意念，飞跑了出来。惹的他也想要跟着那些小东西，飞起来了。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太沉重了。他的身体被泥土牢牢抓紧在地上。他和那些小东西，属于不同的世界。他无法像那一粒绒毛，轻然在这个空间里穿越、飞动。他有点沮丧。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和这些物体之间的隔阂。他放弃了妄念。而这时，一只扇着巨大翅膀的鸟，飞到他的头顶。那只大鸟缓慢地落下来，企图站在芦苇花的头顶，但是，那只鸟失败了，鸟一下子就发现，芦苇花的不能承重，它突然起飞，窜到高空之上。就在鸟的身体上升的过程中，它发出巨大的鸣叫声。他看到了那只鸟急促逃离的线路，快速地划出一条弧线。
　　鸟是为没能落到那芦苇花头顶而发出的悲鸣吗？他从鸟飞翔姿态里，感受到了翅膀的魅力，那里传出了一种无形的力量。鸟是可以轻然自救的，它的声音里，或者有一点点的恐慌，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想，那只鸟没有落下来，不然的话，鸟看见他，会更加慌乱的。他会抓住它，那只巨大的鸟就会成为他的俘虏。
　　鸟飞走后，他分开密实的芦苇走进靠近水的地方。许多芦苇是从水里站立起来的，靠近水的芦苇底部，枝干上结满了绿色的青苔。那些底部的水，是清澈的，可以看到一些鱼仔，在缓慢游动。它们寻找着水里微生物，在觅食。这些摆动着尾巴的小家伙，自由自在。起初是一两条，后来从深处里，游来一群，小家伙们成群结队地在这里游动。他把手伸到了水里。有一两条小鱼，从他的手掌上游过。他将双手合拢，圈住了那两条鱼，他把它们放到泥岸上。
　　两条小鱼儿在泥地上蹦跶一会，就停住了，之后又开始蹦跶。两条小鱼在那个时间段里，不停重复这个过程，后来，就蹦跶不动了。他想，那小东西累了，它们这么折腾，终会累死的。水离它们很近，可它们蹦跶不到水里。如果他不把它们放到水里，两条小鱼是无能为力的。这个时候，他有些得意，自己掌握了两条小鱼的命运。他用手指一点点地把小鱼儿挪到水里，看入水的小鱼儿，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忽然就游动了起来，然后，它们立刻翻动身体，游到远处了。这些小家伙，回到自己的天堂了。
　　……秋天，芦苇被农户们收割了，毗邻的荷塘边，架上巨大抽水机，从黑色圆形铁筒里，喷射出半米粗的水拄。整个荷塘里的水，被翻进一条坝的另一侧。抽干水的荷塘，露出黑色淤泥，低洼浑水里，蹦跳着的鱼群，被穿着胶皮衣服的大人们收拾完。此时，他和小伙伴们，挽着裤腿，在寒风中进入了泥塘。他们看着没被捉走的小鲫鱼，在浅层水里，泛着水花。一些小鱼飞出水面，闪出银色的光来。他觉得那些鱼飞到空中，可是，天空不属于它们，它们一次又落回去。他和孩子们端着瓷盆，那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鱼，被捉住，放入盆中。新鲜的鱼鳞的光泽，纠缠着人发光的眼睛。那些捉着鱼的人的脸上，个个神采奕奕。
　　那几个怕冷的孩子站在岸上，指点着飞翔的鱼，兴奋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他听到孩子们手指的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他端着鱼盆，走上了岸，阳光从东边照射过来，他瘦小的身材，有些瑟瑟发抖。小伙伴将一件棉衣披到他的身体上。他抓了一把沙土，在小腿上揉搓掉泥和水，将裤腿放下来。想着那些鱼，他的中午饭的美味，兴奋不可言表。
　　……好多年之后，他的荷塘消失了，芦苇和鱼再也没有了。风从那片填没的坑基上，掠过。那长满枯草的地面，埋下他整整十几年的岁月。恍惚间，他觉得芦苇从他的脚下，一颗颗地冒出地面，将他包围在芦苇丛中。那个遗失在记忆里的孩子，在无边的清寂中，给了他一些清贫日子里肉身的孤独与狂欢。
　　　　　　　　　　　　　　　　　　　 2014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