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椿

春天的椿
鸽子
现在是春天，在菜市场，在街头巷尾，又有提着小蓝筐背着小篓子的人们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卖香椿了。那悠然的声音里带着春天的温暖，一波波荡漾开来，让听到香椿、看到香椿的我和闻到椿香的我，情不自禁目光一亮，心头一暖，春天的椿猛一下就塞满了我的脑海和心田。

春天，又怎能避得开香椿呢？香椿，又岂会不香在春天呢？

记得小的时候，在乡下的我们，最不喜欢过的季节就是冬天了。冬夜漆黑而漫长，那呼啸刺骨的风鬼哭狼嚎，让人心惊胆颤。天气的寒冷无休无止，村前村后，远山近水，倒处是一副光秃秃的死寂样子。冬日里的我们，做梦都想着盼着念叨着春天早点到来，春天到了，天暖了，山青了，水绿了，我们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和玩耍的东西就多了。那时的我们最爱问母亲的话就是：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啊？这时的母亲，或从忙忙碌碌的家务事中抬起头来，或从不紧不慢的缝衣补裤的针线活中停下手来，母亲不会用“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话来搪塞我们，母亲不懂也不会跟我们说什么“春风又绿江南岸”、“雪罢枝即青，冰开水便绿”或“莺鸣一两啭，花树数重开”等诗句，母亲总是轻轻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爱怜地看着我们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摸摸我们开裂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又看看屋外，缓缓地说：等椿树发芽了，春天就来了。我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对呀，椿树发芽了，春天就到了呀！椿树就是春天的树啊！于是，日里夜里，我们一群小家伙啊，盼星星盼月亮就望椿树早点发芽。每天我们都要跑去看看房前屋后的椿树有没有发芽……很多年后，我上学读书学会了“椿”字，才知道小时候的我们是把“椿春”当作“春树”了。可我却始终固执地认为，我们的看法其实根本没有错：椿树本来就是报春的树！在花草树木中，除了椿树和迎春花，还有哪一种植物有这么形象生动的名字呢？

椿树，就是春树。

不是吗？年年岁岁都是这样的，桃李杏还没开花，柳叶儿还没吐绿，只要房前屋后的椿树冒出尖尖的微红的肥嘟嘟的小壮芽儿的时候，吹面的风就不寒了，泻在身上的太阳就暖和了，春天真的就来到村子里了。之后，春风吹起来，春雨下下来了，茁壮的春芽次第长大，椿树舒展着小嫩叶的时候，就把春的味道和气息四处弥漫开来的时候，好多花这时候才伸着懒腰准备绽放，好多树木才从冬眠里苏醒过来准备发芽，好多种子也才懒洋洋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呢。

而这时，母亲慈爱地说一声：娃！去摘一把椿来。我就知道：有美味吃了！于是急忙三步两步冲出院子门，或到房前，或到屋后，看看哪棵香椿树的嫩芽多，走过去，两手抱紧树干，两腿夹住树干，噌噌噌几下就上树去了，左边看看，轻轻一摘椿芽，“啪”一声一束椿芽下来了，椿芽生长的位置就变成了一个眼睛样的痕迹，那绿色的眼睛在柔柔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呢。等我摘完椿芽下了树，抬头朝树上看时，那一只只椿树的眼睛，不，是春天的眼睛在朝我看呢？那眼睛里，有着春天的温暖，春天的光明，春天的温和，春天的柔美！我摸摸后脑袋瓜子，灵光一现：椿树是有眼睛的树啊！是通人情的人树啊！怪不得，叫春树呢！这样想的时候，椿树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开来了，这些鸟儿啊，它们肯定和我一样，发现了椿树长眼睛的秘密了吧！

椿树，能不是春天的树吗？

我带着一身春天的香气儿跑回家，把香椿交给母亲。看着母亲把香椿洗干净，整整齐齐放到洗净的砧板上，我一看：砧板也香椿木的。娇嫩的香椿放在椿木的砧板上，看着她们水淋淋的欢快样，我想：这些椿芽儿肯定是高兴坏了。本来是日里夜里长在椿树上乐陶陶地报送春天的消息，而后而又被我的小手轻轻一摘喜滋滋随我回家来，在这里又碰到菜板这个老亲戚了，能不快乐吗？母亲一手握紧香棒，一手握着菜刀，在“嚓嚓嚓”的声音响起时，香椿由叶由芽变成了均匀的碎末，椿的香味更浓郁了！我家的整个屋子都飘满香味了！这时候，倘若有人从我家屋外走过，风中会隐隐约约传来他们说的话：“哟！这家人在吃香椿呢！这家人在吃春了！”母亲轻车熟路地打几个鸡蛋加进油、盐、葱、面粉，再放入椿末，调好揉搓成饼，放进锅里文火炕熟！轻轻一揭锅盖时，热气腾腾的美味的香椿饼就做成了！一家人有说有笑吃着喷香的香椿饼，我们就吃进了春天吃进了心底了！春天就驻进我们的心窝里了！吃香椿饼的时节，我们的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我们家的小屋成了飘着春天香味和春天快乐的小屋了。

吃香椿饼的时候，父母总爱笑逐颜开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说：这娃！才一年，就长大了好多，长高了好多啊！说话声里有说不出喜悦。而忙着吃香椿的我，在心里暗暗地说：不高才怪呢？我都吃了香椿了，椿树都高了，我能不长高吗？一扭头，常常看见围墙外那几株香椿树手舞足蹈探头探脑冲我们欢笑！

香椿，春天的树，民间的树，就是这样一年年一岁岁把春天送进了村村寨寨、家家户户。每年吃香椿迎新春，也成了多数人家约定俗成的习惯。更何况，香椿妙处多，怎能不吃椿？香椿性寒而味微苦，有消热健胃、消炎解毒的作用。香椿特有香椿素香气浓郁，更能开胃健脾、增进食欲，是春日里一道不能不吃的美味菜肴。更何况，香椿还有丰富的药用价值，富含维生素E和性激素，有抗衰老和滋阴壮阳的功效。香椿的蛋白质和含钙量是叶菜之冠，维生素C和维生素A含量也很高。常吃香椿，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使肌肤润滑，达到保健美容的目的。怪不得明朝屠本畯在《野菜笺》里感叹“香椿香椿生无花，叶娇树嫩成杈桠。不比海上大椿八千岁，岁岁人不采其芽。香椿香椿慎无誮，儿童板摘来点茶。嚼之竟日香齿牙。”

日月总如梭，光阴常似箭。可我对椿树的感情却从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淡薄。每年春天临近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椿思椿。而春天到了一定要尝尝椿，留在城里工作后，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有一次，约朋友小聚，朋友居然和我一样喜欢香椿，两人吃椿说椿不亦乐处，酒酣兴尽时，朋友即兴口就来了几句诗：“天生就是菜，香辛人人爱。二月发新芽，三月遍街卖。嫩茎作药膳，消炎疗疮疥。老来不值钱，莫叫春等待。”是啊，莫叫春等待，吃完香椿，我们就要开始一年之季在于春的无价的春天了，我们怎能又怎会辜负新春的大好韶光呢？还记得有一年的春天，收到江苏诗人蔡克霖仁兄的一张贺卡，呵，上面是他手写的一首诗《北国的春椿》：“在北国熟悉你/芽嫩，叶红，水灵/似亭亭玉立少女/哼一支香醇的春歌/心，被你占领//又如未知年代/结识一位贫家淑女/我们彼此热恋/我为要江山/不要夏，不要秋，不要冬/只要你//胸中飞舞着/北国的旗/胃觉常寻你/其实我们/也是普通通的饮食男女”知我者，蔡兄也！只是蔡诗人不知，南方的吾乡，也有香醇的椿！

我想：如果选择做一棵树，毫无疑问，我会做一棵椿树。如果在城里我拥有了一幢有庭有院的房子，我一定会种上一棵椿树，而后在某个天寒地冻的冬日指着椿树对女儿说：椿树是春天的化身，椿树发芽了，冬天就过去了，春天就来到我们家了。可惜，女儿一天天在长大，我这小小想法，我却一直至今也无法兑现。好在，年年春天啊，总有长在乡下的香椿进城来，就在那一声声“香椿！香椿！”的叫卖声里，大家在城里还是能年年春天吃到凉拌香椿、焙椿饼、香椿炒腌肉或火腿，感受到浓浓的春天味道。

“香椿！香椿！”……听着一声声亲切而熟悉的叫卖声，我兴匆匆循声而去，春天里，怎能不吃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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