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以珍馐
2021-12-26抒情散文澧水寒儒
报以珍馐出现这样的情状,是在意料之外的。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抹了抹被电脑辐射视力锐减的眼,运足目力,发现还是一支支金黄色的小雨伞,还是一片片金黄色的云朵,自由、安逸地生长在土姜树、枞树、蕨类植物的脚下,近距离地与土地握手,这是山林绽开的……
报以珍馐
出现这样的情状,是在意料之外的。 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抹了抹被电脑辐射视力锐减的眼,运足目力,发现还是一支支金黄色的小雨伞,还是一片片金黄色的云朵,自由、安逸地生长在土姜树、枞树、蕨类植物的脚下,近距离地与土地握手,这是山林绽开的花朵-----枞菌。 林野茂密,腐殖质丰厚,雨量充沛,蘑菇就这样情不自禁地上场,从孢子变成蘑菇。蘑菇生长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人打扰,理想的触发点是因为安宁和寂静,是因为内在的陈述和表达。 鸟儿毫无羞涩之感,在枝头肆无忌惮地抒情,林中润湿的空气带着山野独特的木质的馨香和泥土的气息。各类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以及藤本植物,把这个维系它们生命的生物圈维持得无懈可击,混合夹杂的分子飘飘渺渺,却配合得和谐。 我的突然造访,源于爹跟我的深度抱怨。爹说,人家枞菌都吃烂了,咱就一个都寻不倒。昨日张三寻了一背,李四寻了一大袋子。爹一脸失落,不厌其烦地列举着,试图撼动我,让我能扑入山林,大获一把。 爹的鼓动,我是不为所动的。我说,那是大山上,气温低,湿度大。我们这儿是不会有枞菌的。我是亲眼看到那几个人出去的,还会有假。爹纠正着我的话。我说,你咋不自个去寻呢。爹陷入了缄默之中。 爹的话是真是假不说,但枞菌繁多却是事实。集上卖的人很多,肩挑背扛的,一堆堆,一码码的枞菌,把山野博大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乡人是直接受益者,购买者是间接获益者,他们只不过用钞票简单地代替了寻找的过程,用钞票收藏了山野之果。 农历八月,一场又一场的雨,酝酿了山野独特的爱情。树木青葱,散发着油油的绿色;野果飘香,引诱着松鼠和野鸟;山花无眠,坚强的绽开着;菌类干裂的种子,迅速地发芽。整个过程,山林是载体,充沛的雨水是职业推手,雨神是唯一的策划大师。 我跟爹的理论算是出错。此时,我无瑕自责,赶紧俯身采摘。我怀着极度感恩的心情,时而匍匐,时而跪地,时而拨开灌木丛。现在的灌木丛已经强势生长,似乎把低矮的形容词置之不顾。记忆里的荆棘横生,已经不是灌木的对手,被强迫出局。枞树、灌木和蕨类三足鼎立,格局分明。蘑菇生长在润湿腐殖质丰厚的泥土上,亮瞎我的眼。我的贪婪迅速膨胀,我万般仔细,生怕有漏网之鱼,一面双目圆睁,一面迅速采摘。我准备的塑料袋,已经被金黄色的乡民谓之的黄枞菌占满,可我毫无停止之意。那一颗颗黄枞菌,是我向爹证明能力的证据。我不愿被爹奚落,于是脱了上衣,扯一根细藤缠住两端袖口,继续采摘。 出现这样的格局,已经是迟来很久了。 小时候,山林里的灌木是我们的凌侮对象,发号命令的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个爹和娘。那一个个爹和娘没有养尊处优的意识,村里的孩子们是收拾柴禾的主力军。爹就给我硬性规定过,一天三担柴。少一担少吃一碗饭。一般情况下,我吃三碗杂粮饭。我不想我的肚子遭到虐待,我就把柴刀奋力向灌木砍去。村里的孩子们都一样,肩上承担着收拾柴禾的大任,手里的刀是完成重任的武器。灌木的生长速度抵不过我们砍倒的速度,每个山头都留满了我们的足迹。有时候,灌木无法在短时间再生,枞树枝、小枞树就成了我们的材料,娘的灶楔。 爹娘告诉我们,农历九月,山林里的枞树下,小枞树下,有一种菌子,叫枞菌,颜色是浅紫色的或者浅绿色的,也有纯黄色的,叫黄枞菌。爹娘言传身教,采一个个做示范,让我们完成了对枞菌的感性认知和理性认知。 于是,在每年农历九月,我们就会上山寻找枞菌,翻一座座山,寻一棵棵枞树,完成我们铁脚板的锤炼。我们知道紫蘑菇比黄枞菌肉质细腻,更馨香。如果以人譬喻,黄枞菌是关西大汉,外在粗鲁,紫蘑菇就是小家碧玉,温润可人。如果以画作为喻,黄枞菌是版画,紫蘑菇是工笔画。如果以词语形容,黄枞菌呆板,紫蘑菇灵秀。 记忆里,爹说黄枞菌吃着像吃木片,还是那紫蘑菇好吃,年幼的我们就跟着说吃黄枞菌像是吃木片还是紫蘑菇好吃。爹还说农历九月,紫蘑菇才遍布山林。我们牢牢记住这个时间,爹还说,枞菌长在开阔敞亮处。 我们的认知被爹植入了弥久以来近乎祖祖辈辈传递的经验总结。我们不曾怀疑,总以为爹的总结是圭臬。我把我记忆里生长枞菌的地点一一搜遍,但在立秋刚过的八月,还是一无所获。 在穿越丛林,爬上山岗的过程中,我的误入,成就了我的新发现。今日的灌木丛、枞树和蕨类生长界限层次分明,土膏温润,储存着雨水,山林里的土地是枞菌生长的温床。尽管此时的山林里是遍地的黄枞菌,但我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没有荆棘刮擦我的脊背和手臂,我如同一只狗,自如地在灌木丛中穿行、采摘。这种感受是前所未有的,一面是收获,一面是爹的那种说法迥异于此,那种源于大山的收获竟在如此的小山林里得到了收获,情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的丛林,已经不是幼年时的丛林。我们不再伤害丛林,迫于生计的人们转战了战场,开始了新的农村包围城市,用力气和汗水浇灌城市,获取所需,也无瑕顾及曾经立过赫赫战功的丛林。丛林从付出变成了涵养精神的静修,换了一副模样,颠覆了爹以及先辈的经验总结。审视起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关于枞菌,还有一段故事。小时候,爹说族里的一位上山下乡的爷,不识得枞菌,有人戏弄他,说是枞菌长在枞树上,结果他就不停地仰视而无所获,曾一度被人笑话,说知识青年孤陋寡闻,头脑简单。而十年之后,那位爷的事业已经是如日中天,乡人们就张大了好奇的嘴巴,他,他会有成就?也许是关注的视角不同,也许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最好注脚。斯人已矣,枞菌依然。 头脑里回顾着爹的叙说,就觉得意味深长。此时并未有紫蘑菇生长,山林里有原生态的黄枞菌,也是不错的。慌乱了一阵子,满载而归。 回到家里,爹很高兴,烧了一截腊肉,亲自掌勺。一番翻炒之后,倒上水,爹还把少量的蒜和酸米辣子放在汤中。腊肉、枞菌和佐料在铁锅里互相作用,完成了一道美味的集结。弥散的香气,对于舌尖是一种无以拒绝的诱惑。原生态的山野气息和腊肉的馨香,不可复制,从鼻翼到味蕾到胃囊收藏,一气呵成,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山林的馈赠是无私的。大快朵颐之后,是爹的询问,爹问我是在哪儿收获的,我如实回答,爹颇感意外,像这样的小山能有如此收获,让爹大跌眼镜。其实是爹这一辈人的放手。 枞菌有目前不可复制的秉性。到时下为止,还是处于野生状态。木耳、平菇、香菇、金针菇、猴头菇、茶树菇早已完成了从野生到不分白天黑夜不分春冬四季的人工种植被动繁殖的过程,充溢在菜市场,令人们习惯和感怀。只有枞菌还是固执地坚持着,坚守着不被篡改的生长秩序。这也许是枞菌令人回味和牵念的原因。 枞菌是山林回赠给乡民的礼物。尽管时下乡民不屑于此,把目光伸向了远方,但枞菌为坚守的人们换取钞票提供了一种微不足道的可能。农历九月是紫蘑菇最盛的时节。下过几场雨,山林里,紫蘑菇就破土而出。乡民欣喜平淡的饭食里,紫蘑菇给增添了生趣。大人、小孩满山去寻。寻得多了,吃腻了,就拿到集上去卖。上好的紫蘑菇,三、四十块钱一斤,一般品相的也能卖过二十多元。一个月的时间里,勤劳的乡民能挣一两千元。也有城里的人,跑到乡下山林里寻找的,往往见到枞树就寻找,最终因为不得法而收获甚微,只好放弃,徒有羡菌情。 枞菌炖腊肉是湘西的一道名菜,本地居民喜欢,异地人也颇喜食,皆因至今还不可复制的野生状态决定的。黄枞菌在农历四月到九月都有,只要下雨,温度适合都生长。而紫蘑菇就只有在农历九月最盛,农历四月也有少量生长,有不少驴友在网上发过照片,就看到过。今年四月在茶峒古镇,见得有卖,以前似乎未曾听说过,爹也未曾介绍过,大概是温度的变化,让紫蘑菇的判断发生了改变,错位地生长了出来。 有暂时还未被豢养的秉性,人们就欣喜异常。野生的枞菌是具有诱惑力的,我也为此高兴,一面咀嚼品味,一面就胡思乱想,表达着对原生态的眷恋和遐想。枞菌的秉性和山林的奉献精神,占据着头脑,我既庆幸又感动,我想,也许一切都是可以互为转化的,却又觉得山林才是最主要的作坊,才是这道美味佳肴的发源地。 《诗经.卫风》里的《木瓜》的诗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为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为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为报也,永以为好也。”被我想起,风马牛不相及地类比一番,却颇有感喟。 只不过,我的句子里没有爱情-----生机盎然的山林就是“我”,枞菌就是珍宝,投“我”以保护,报以珍馐,愿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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