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复活的场景

一个人复活的场景 　　埋在尘埃里，他也能看见那个人。像被风撕碎叶子，弥散出清香气息，那碎了一地的花，在腐叶变成泥土的上面。“她渴望选择在那个地方，和这个世界告别。”那不是仪式，是风带她走的最好感觉。

　　灯都灭了，声音也息止了，人都不知去了哪里。他觉得应该被那些想知道的人知道他，在此刻，或者未来。他在往前走，到一个影门墙那里。那是到现在为止，他能到达的地方。时间就站在他的背后，像个门神。他不甘心，他要到未来去。

　　他说：我们都活在那个地方。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也在那个地方。那里是美丽的，一排排的白杨树把幽蓝的天空打开，他和他们走在干净而辽远的天底下，走在自家田地里。多年来，那片田地一直是他家里的，他和他们一起从那块田地里收割过一年又一年的庄稼。就是靠着那里生产的粮食，他长大成人。

　　后来，他到外地去了。他没想到一走就再不能拥有这里的生活了。他不能回到过去，一个简单出走的动作里，埋藏了巨大的隐患。他像一颗树被自己移植到了外地。他去外地，起初不过是寻找一个女孩子产生的幻觉，那生长在被雨水洗干净的树木上，也或者在一本书里一张床上，那上面绣花被面的铺盖，舒适、温暖，能让他做美丽的梦。

　　他看到她在一个房间的宽大的床上，生命已经垂危，像随时和世界告别。她走了之后的某天，他说：我只能描述未来，未来是任何想着抵达远方的人，相遇的地方。他们不管你相信不相信。

　　“她香消玉殒在影门墙的后面，那条通过山顶的一条道路上。现在他看不到她。闭上了眼睛的这个瞬间，他看到漆黑一片，有个东西像火苗闪了一下，一张照片从湿漉漉的草丛背景中，浮现出来。四周晴朗，并不像他起初以为的轻烟缭绕，阴森可怖。他听到自己的脚步路到石头台阶上的声响。

　　他要在这个人死亡之前见到她，或者可以告诉他。他们不在同一个时间里的，那些空间。这个世界都发生了什么。是她发生了什么。这对彼此来说，都是未知的。

　　这是他们共同的村子。他先从这里走的，后来她也走了。她描述过的，家院子门前有一条窄窄的小巷，出了巷子，是一条宽大的街道，那条街道叫白莲路。那时，奶奶还活在世上，父亲到外地做皮货生意，一走就是半年不回家。

　　这个孩子寄居在她奶奶的生命里。他沿着台阶，追着那一团火朝前走。到了那个走散的路口，又往前走了几米，他觉得那样不对，那棵路边的树，和那块巨大棱角的石头，是他没见过的。他转过身子，一团蓝色的影子迅速从眼前闪过，或者像一块云彩，它快过了眼睛，他对自己以为的蓝色也不能确定。

　　她和他走散时，穿着蓝色上衣。“我总会觉得她躺在草丛中，长着宽大的额头，一双很大的眼睛，幽明、深邃、纯澈。她让他觉得“圣洁之光的永恒照耀”，这本不存在于世的，是他的幻觉。他追随着影子掠过去的方向，看到山坡下的台阶。一旁的一块青色石头上，她坐着。

　　她说母亲带她走了。她离开奶奶，去舅舅家，再回到奶奶住的房子，她看到摆满花圈的灵堂。从那一刻到后来两年间，她几乎没有说过话。一个人坐在一个小小的泥土坡地上，她惊诧树木、草和花，依然开得鲜艳，让她不可思议地愤怒。

　　她跟着母亲回到了另一个家。母亲说：这是你的家。她知道，家被奶奶带走了，带到了看不见的世界里了。在那沉默的两年里，偶尔归家的父亲，和一直说着“我怎么就不懂你”的母亲，像影子陪伴着她的左右，而陪伴着她内心的是早晨风和太阳，是田野里的高粱，一条小河，还有那些晃动在白杨树冠上的一团团树叶。

　　他听说了她后来的事，她因为惧怕和世界产生对立，放弃了自己的选择。她躲在一个巨大的幻觉里，寻觅着她的去向。可是，在现实里，她的灵魂和她的奶奶在一起。包括她从未发现的爱情，也在她遇到一个男人之后，中途夭折，于是她突然遭遇到了身心的颤栗，她的内心盛放了一个她自己无法消化的像虹一样的东西。她因为无法逃离的内心，消亡在病床上……

　　她是跟着母亲迁徙到另外的地方。她一直孤独于这个世界之外，她在自己的盛年死于现实，而生于梦想。而他离他的家乡越来越远了，他梦见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那个地方。房屋被拆迁、翻盖，道路没有了过去痕迹，只有庄稼地还有依稀的记忆格局。那里四面开阔，远处有道路连接着外边的世界。他说：世界太大了，只有夜里的星光指引人回到过去，那里或者也是未来，它们让他看到一个人的复活。


　　　　　　　　　　　　　　　 2014年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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