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自己看

　　写给自己看
文/潘霞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文友春一早来电：“姐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有点纳闷，她话里的沮丧味道让我怎么也听不出好消息应该有的激动和兴奋来。
　　果然，马上就听到她说“但是”。“我的一篇文章在杂志发表了，但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昨天把这个消息和几位老师分享时，他们说，那只是一家市级刊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端被泼了冷水，听得出，她很难过。老师们都是常在纯文学刊物上稿的，说的话自然有一定分量，言外之意是，你的水平还差着，火候还不到，即使侥幸发表，也不能证明文章的质量就有多高！春发表的那篇文章，我读过，早先发在论坛的时候，有前辈们跟帖，说过些文字欠凝练、有些拖沓之类的话。
　　“以前我们不发表，过得那么快乐，为什么现在开始发表了，却常常开心不起来呢？”丢给我这个难解的命题，春自顾自忙她的俗世生活去了，留给我的，是一上午的惆怅。
　　三年前，我和春相识于某个知名论坛，因为喜欢同样的语言风格，对很多文字的见解又不约而同，联系就勤了起来，在这条寂寞的路上，我们彼此扶持相互鼓励，快乐一起分享，愁苦共同分担，而今天这样的困惑，痴长她几岁的我却无法给出她答案。因为，我也常常深陷其中苦闷不已。
　　一直以来，文字对于我，只是一种单纯的爱好，是拙于言辞的我的一个情感宣泄口，是如英国女作家伍尔芙所说的“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是的，我把那些甜蜜与苦涩、幸与不幸、快乐与失落做一次排列组合，小心翼翼地放进这间属于自己的心灵的屋子，不在乎有没有读者，无所谓受不受好评，那些廉价的感伤，那些芝麻绿豆的琐事，只是我个人的情绪，我珍藏它们，是因为它们于我，是珍贵的、是无可替代的。
　　然而，和春一样，我终是被这些外在环境的影响击倒了。自从文字搬上报刊，不免有些飘飘然，对一个写作爱好者来说，这似乎是最值得肯定的成绩，但是一年下来，我却发现，单纯写字的乐趣正一点点消失，整个写的过程，多了功利的因素，总是忍不住会想，这些字，能不能受到青睐而变成铅字？写不出字的时候，又常常苦恼焦虑，欲罢不能。欲望，会使一个人变成奴隶，一个达不到的飘渺标杆，只能让人徒增烦恼，何来真正的满足与快乐？
　　有朋友说我上道很快，我也沾沾自喜了好一阵，一方面孤芳自赏，一方面又自惭形秽。如老师们所言，发表的，不一定都是好文字，只是碰巧适合人家的风格而已，对流行杂志、报纸副刊来说，适合的，就是最好的。自己不明白这个理吗？当然清楚得很！只是虚荣心和急攻近利的思想作祟罢了。
　　最近看了一位资深期刊作者给写作者的建议，他说：“既然选择了写作这条路，我就希望你们能一直安安心心写下去。在抒发情感和感悟人生美好的同时，又能获得一定的物质报酬，多好。我不希望你们为名利所累，刻意追逐，而后，陷入一个不可自拔的深渊，最后跳也跳不出来。”
　　多么真诚、多么及时的告诫啊！这位作者，几年前刚刚大学毕业时一年的稿酬就已达到十几万，不仅替家里还债，还让一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如今更是声名鹊起，成绩卓越，这个“穿梭在烟云红尘用心为文的人”，他是有这样的话语权的。
　　纵观有成就的作家，心境总是淡然，人生充满智慧。
　　台湾女作家琦君，对自己的写作风格，最喜欢引用《牡丹亭》里的两句词：“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却三春好处无人见。”她追求的，是丰富的内涵，是德性的美，即使无人赏识，也无损于那种内在的美。同为当代八位女作家之一的张秀亚曾为琦君的写作作过最贴切的评论：“在新写实主义的噪音里，我们听到一个寂寞的歌人，倚着绿色的篱树放歌，每一个节响，每一个音符，都会使我们想起闪烁而又灭熄了的梦之火焰。她歌唱，她叹息，只是为了能在幽暗中回应的人。”如林海音所言：这也该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了吧！
　　受人爱戴的冰心老人，一生写作七十多年，几乎是一整世纪的伟大作家，然而，这位睿智的老人却在诗里这样说：“假如我是个作家/我只愿我的作品在人间不露光芒/没个人听闻/没个人念诵/只我自己忧愁，悦乐/或是独对无限的自然/能以自由抒写/光积压的思想发落到纸上……”无欲无求，淡泊名利，只有那些温馨隽永的经典之作一遍遍重临我们的心头。
　　曾经很矫情地想，写作于我，应该算是一件重要的事，直到看到三毛对写作的态度才终于释然。有人问三毛：写作在你的生活里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吗？三毛说：它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又问：如果以切蛋糕的比例来看，写作占多少呢？三毛说：就是蛋糕上面的樱桃嘛！生活比写作重要，人生值得追求的事太多了，绝不能为了达成一个目的而勉强自己。写作，是为了发现更多的人生乐趣，而不是把自己桎梏其中，作茧自缚。
　　突然间，茅塞顿开。每个人的天赋不同，假如我们只是一块无华的石头，何必期待有一天能砌进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茫茫沙漠中，为了寻找绿洲，我们艰难跋涉，望眼欲穿，最终等候的，也许只是几丛荆棘，千辛万苦得到的，常常是遗憾、失望和痛苦，然而，那个寻找的过程，不正是我们全部的得到吗？
　　心清脑明之后，我急着向春推荐一篇刘心武写的《为你自己高兴》，文中有句话特别合时宜：“不要为自己树立高不可及的标杆，更不要被别人往往确实是出于好心好意的刺激而陷入自怨自艾、自责自苦的泥潭!”
　　我还未及拔过去，恰在这时，春的电话又到了，这次，听上去非常欢愉。“姐姐，我的一篇博文获奖了，虽然有老师说文学性不强，但我一样高兴！”我诧异于短短时间里她的改变，这位热情开朗的妹妹仿佛猜到我的疑惑，她紧接着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说的，没有读者，没有成绩，那就写给自己看！”
　　对啊，写给自己看！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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