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高

　　 唧唧高
　　 魏建军
　　
　　黎明早已经上路了。
　　一望无际的路上，土块连着草根坚硬地铺开了一个玫瑰色的早晨。不远处，是家乡的高地，阳光碎星点点地照过来。
　　几只灰色的大鸟扑打着翅膀，“唧唧”地叫唤着。
　　“唧，唧唧，唧唧高……”
　　天空静极了。
　　一只鸟，另一只鸟，扑闪着起飞了。
　　一闪一闪，不断、不断地，飞升，再飞升，像要窜到天外边去了。
　　天外的遥远被一只鸟的飞翔扑腾着来到我的面前，在辽阔的村庄外，我承受了一个没有云彩的天空，它的遥远被我听见。
　　云彩缩小了我对天空的想象，我常常想，穿过它，天上就在那儿。
　　可为什么要穿过云彩呢？
　　鸟儿也不答。只是“唧唧、唧唧高……”地叫着。叫的更起劲儿。它们也想天外边的事吗？
　　一会儿，更多的阳光从远处照过来，大地一下子绿透了。
　　群山，缓缓地也来到了我的视野里，青灰色的排在那儿。
　　在多少个起伏的日子，它们给了我对生活最初的信心。只要你坚持不断地顺着山上的小路，一直走，就能走到它的顶头。
　　山，多么像我的老父亲。总是默默地耸在那里，总是在你来时弓下腰，从不突兀一下子。他等着你去爬，甚至是委屈地、甘心地把凌厉的石块，把突兀的生活吞进自己的心里，丧失掉山本身的陡峭和艰险，丧失掉一点点的障碍，永远展现给孩子和缓的、能够不断攀爬的可能性。
　　山就这样一点点衰老下去了。
　　可是，只要阳光到来的时候，它又总会一下子青绿开来。
　　山上，能够长草的地方，都生着草。露水滋蔓着草，草地茂盛、肥美。大草下往往是一排排嫩黄的牙齿，它们喝着天上的水，把自己一次次长大在我的面前。
　　我赶着的一群羊撒在山坡上。
　　羊群很贪婪，使劲地啃咬着草。我不时地感到嫩黄的疼痛。这些嫩黄地牙齿，怎么能够承受这么放肆地啃咬？
　　我感到疼痛，在脚下，这种疼痛像是哭过，常常湿湿地沿着裤边渗入到我的身体中。
　　我驱赶羊群，羊群在阳光下更加使劲地狂欢起来。一大片，一大片地翠绿，就这样在早晨的凉意中慢慢丧失掉生活的诗意。
　　我曾经很用力地驱赶着一只啃咬小草的小羊。他的牙齿和小草一样嫩黄。从一处到另一处，草尖只在它的嘴里晃悠一下，就瞬息没有踪影。小草还稳稳地长在那里，而小羊已奔跑到别处的阳光下。它被一个别有用心的人驱赶着，完全没有咀嚼的时间。它只感到自己的影子，怎样在一大片恣意微笑的原野中定格成牧羊人生活的一部分。那么鲜美、那么嫩、那么快速、那么无法抵达。
　　多年后，当我回忆自己青黄不接的少年，想象一棵小草的疼痛时，我同样不时地想起那只小羊，怎样在一只手的驱赶中完成生命在阳光中的奔跑。
　　它们终会长大，终会回忆和计较自己的童年。
　　它们也终会记得像父亲一样弓着腰的和缓的群山，怎样默默地成就了不中事的孩子。
　　地上，草碧绿一片，湿湿地、柔软地、爽朗地生长着。
　　几只鸟儿开始飞起来。“唧，唧唧，唧唧高……”
　　天空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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