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春天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25 编辑 <br /><br /> 腊月初一傍晚时分，母亲照例去厨房做饭，由于行走匆忙，踩空了台阶，不慎摔倒在地。刚摔倒时，她没有觉出有多疼痛，而是费劲地扶着墙爬起来，舀了两把米，又一瘸一拐地走到水龙头边，将米淘洗干净放入锅中，打开电磁炉开始煮饭。煮饭的一系列程序都完成后，才艰难地回到客厅里坐下来，脱下鞋子审视有些发疼的右脚，这时，她的脚已经淤血发黑了。
我下班回到家时，母亲正疼得不停嘘唏，脸部有些扭曲。见了我，她就开始自责：“人老了真是没用，怎么没看清楚呢，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赶紧蹲下身子，询问母亲有没有其它地方感到疼痛，她说右腿胯骨那儿也有些不舒服。我决定带母亲去医院拍片检查，她却不肯，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扭伤，不必花这份钱，养几天就好了。
在我的一再央求下，吃完晚饭，母亲才同意随我去医院。她一路上不停地祈祷：“千万别伤着骨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真骨折了，我就不能给你们做现成饭了。”而拍片的结果是胯骨和脚后跟两处骨折，医生说，胯骨处需要换股骨头，脚跟处需要打钢钉，建议立即住院。
起初，母亲不相信这是真的，只觉得是一场梦，她一个劲地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只是摔了一跤，哪有这么娇贵？回家吧，锅碗瓢盆还没刷呢！”直到我推着她进入了骨科病房，抱着她躺在病床上，她还不肯相信，眼睛直直地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直到医生对母亲的右腿打上了牵引架，母亲一动不能动地躺在了病床上，她才恍然明白，自己必须在医院里度过一段时日了。那一夜，母亲一刻也没睡，她不停地唠叨、流泪、哭泣，她后悔自己走得太快，抱怨自己眼神不好，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她担心手术会出意外，担心自己年事已高以后会站不起来，担心以后再也不能为我们做饭洗衣，担心会成为我们的累赘。那一夜的母亲，让我放佛不认识她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的性情一直温和，脾气甚好，即使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生活贫困的日子里，她也很少抱怨过什么，一直默默地为我们操劳，利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极力为我们制造快乐，从未出现过像现在这样狂躁不已、绝望无助的情况。眼前的母亲，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以前那个不善言语、脾气甚好的母亲了。尽管我一再劝说，甚至喊来医生和护士解释劝慰，她仍然是止不住伤感，好像从此会瘫痪在床，真正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从那一夜起，母亲的心冷到了冰点，情绪一下子步入了凛冽的寒冬。
母亲泪流满面地进入了手术室，让等在手术室外的我们好揪心。两个小时后，医生把母亲推出了手术室。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家老太太真像我妈妈，为子女操劳大半辈子了，还希望一直为子女操劳下去，就怕成为子女的负担。你家老太太躺在手术台上，一直重复一句话：医生，你可得让我站起来，我还要给孩子们做饭呢，他们都忙，我能打能跳的，就可以给他们做个现成饭。我被大妈感动得都快流泪了。好好照顾大妈吧，有这样的母亲，是我们儿女的福气。医生的话未完，我已泪盈双眼。
尽管手术很成功，医生也反复向母亲承诺一个多月后就能下床活动，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母亲无法验证医生的诺言是否能够成真，所以仍然感到诚惶诚恐，吃饭难以下咽，睡觉难以安眠。她不停地在记忆里搜索她认识的人中做过股骨头置换手术的人有哪些，有谁手术成功了，有谁落下了后遗症，行走不够利落，需要坐轮椅、架拐杖。她的眼前反复出现那些行走不便的人的影子，害怕将来自己也出现那样的状况。这种恐惧折磨着她，让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一个个染上了灰暗的色彩，病房里暖气热腾腾的，窗外的冬天亦不寒冷，但她的心，总是阴云密布，风雪交织，被浸得冰冷无比。
日子在母亲的忐忑中如蜗牛般慢慢地度过，她的身体也渐渐好转。春节前夕，做了手术的那条腿能够屈伸了；春节过后，能够在床上坐起身了；元宵节时分，能够驾着双拐下床活动了。当母亲艰难地从卧室走到客厅时，她喜极而泣，折磨她一个多月的恐惧终于散去，笑容又重新回到母亲的脸上。
母亲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终于来了。
窗外，春光明媚。母亲伫立窗前，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味道，感受着沁人心脾的鸟语花香，看到远处的天空升起一只美丽的舞蝶风筝，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母亲高兴地说：“春天来了，我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我能走路了，又能干活了。走，扶着我去厨房，给你们烧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