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搁在来时的路上

　 　往事，搁在来时的路上
　　 文／郭玉琴
　　光阴蹉跎，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要怀揣着萧瑟去在重逢里与少时有你的记忆会合。山水迢迢，路遥遥，不算什么，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年代，思念不过是翻过一辆长途车就能抵达魂梦所牵，只是羁绊人生的种种，终究不止时间的距离，还有不可忽略的沧桑，它一样可以让我们叹息无法在笔墨间落下小团圆两个字。
　　睡在我上铺的女伴，明月曾照过那些青春年代里的故事，让我今日不记得故事的原型，却年年记得明月就在我酣睡过的高楼之上。高楼啊，是谁多少年前在我耳边说过，将来长大了，要是离开土地，离开贫穷，一定要盖一座高楼给自己，然后自己坐在阁楼的每个夜晚里数着星星，那是风过无痕，船过无声，只留在日月见证里的情书。
　　年少的梦想都写在脸上，今日的沧桑却都写在路上。一起进课堂，一起回家，一起游戏，一起梦想的伙伴，记得毕业分手的时候，也不过说只是各奔东西而已，总有聚首的一日。年少轻离别，我记得我们那个时候都说，没有现在的离别，怎么有他日的重逢和喜悦呢。如果今日与你，我亲爱的伙伴相见，我能早知道人生一别就是十年，那么十年前的分别，我们会不会依然觉得不需要眼泪为曾经的青春送别呢？哦，我不敢想，真的，即使想了，也不能将我心底的这份感觉告诉你，因为十年之间已经让我们曾经的发小情谊涂抹上浓重的沧桑和伤感，我不忍再继续这样伤感下去。
　　叶子一片一片的落在这个已经被你称着故乡的土地上，陪着你走一段我们曾经熟悉的小路，你在我牵引下寻找往日的校园，寻找往日校园里的池塘，还有池塘边的一草一木。你是扛着相机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来的，你说十年了，没有回到母校，特别想家，想念故土。你把相机瞄准一个又一个镜头，突然你就把镜头瞄准了我，喀嚓一声落下，你突然又说，你一点没变，气质还是当年那个气质，只是多了点成熟的味道。
　　这个成熟是什么呢？我想也许是老了的味道，也许是心灵不再明净的味道，也许是陌生的味道。我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是肯定，我在你的身上，嗅到了看到了听到了同样的味道。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味道在我们身上都散发出来了，女人的味道。我们都是女人了，我五岁的昂儿和你七岁的聪儿正站在离我们不远处的一棵法国梧桐树底下为挣一辆小汽车玩具而吵架。就在我们聊着往事的当儿，聪儿一下子跑过来抓住我的手，跟我说，阿姨，请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昂儿不尊重我，我是你们的客人，可他有玩具为什么不先给客人玩而给自己玩呢？阿姨，我再请问你一个问题，昂儿有朋友吗？当他不懂得尊重人，他将来长大了会有朋友吗？为什么你和我妈妈好，你的孩子不和我好呢？为什么两个妈妈是好朋友，两个孩子却不能成为好朋友呢？
　　孩子的问题让我们两个年轻的分别了十年的妈妈互相望着自己的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给孩子解答。昂儿一直是嘴巴很能狡辩的孩子，我没有办法用粗暴的语言来说服他把手里的东西让给这个远来的客人，最后还是你说服了他，你说，昂儿乖，哥哥这次从南京回来是专门找你玩的，哥哥把他不穿的衣服都带来给你穿了。等将来你到南京去我们家，哥哥也会把好多的玩具都拿给你玩。你要不要对哥哥好一点嘛？昂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自己身上的那件你新买给他的衣服，终于大方了一回，把小汽车送到聪儿的面前。望着眼前的一幕，你转过头对我说，要是咱俩还住在一个地方多好，至少我们的下一代也不会那么陌生，可以将我们的友谊延续下去。
　　其实从去车站接你，到陪你看故乡的一点一滴的变化，你都一直在提如何让我们的情谊延续下去这个话题。你说，女人是雪花命，飘到哪就到哪，小的时候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会飘的那么远。女人无根的这个感觉我深信。陪你去看那些过世的亲人坟冢，你问我，假如有一天自己突然不再这个世上了，是不是连骨灰也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了。假如自己死了，故乡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吗？一切不就都烟灰淹灭了吗？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这是个不容我们骗自己的事实。我说活着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借一辆长途车到故乡这个地方聚首，但到了地下，我们是无法聚首了。因为每一个女人死后，都不可能回到娘家来入土为安，娘家的族谱里也不会有我们的名字。这是一个很沉重很伤感的话题，尽管它的到来离我们还很遥远，但却是总有一天要面对的。正是有勇气面对这个残酷的话题，今日的相见，我们才都感慨，女人生在新时代，真是太幸福了，至少我们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姓，有人身自由，而这些，是古代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的悲哀。
　　少时，我们总是嫌弃故土，它的贫穷落后，它的愚昧保守给我们的成长留下许多创伤，而今魂牵梦萦皆故土。我们都从当年的野丫头变成了追逐时尚潮流的都市女子，你说，小的时候多么梦想生活在漂亮干净的城市里，每天穿着摩登的时装走在马路上去工作。等到现在自己真的置身在一座省城的豪华都市里，买上几十万的商品房住着，却没感觉了。小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最喜欢谈梦想。你问我，现在梦想是什么？我说，渴望到北京去领个文学奖回来。而我问你呢？你却说，渴望老来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几处乡下空气新鲜的别墅享受享受生命的美好。
　　我明白了，许多人一生中都在梦想着一些事情，就如你和我一样。尽管梦中的你和我，在世事变迁里也会走散，可往事，会一直搁在来时的路上，等我们记忆一起来会合。时间的无涯里，今日你我又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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