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前几日，碰到从新疆拾棉花回来的四叔，依然一身朴素的衣服，依然一脸涂满风霜的面容，依然是少言寡的神情……想着刚过不惑之年就白发染鬓的四叔，一种难言的酸楚在心头喷薄而出。于是，脑海里闪现出诸多场景来——一根细长的竹条，在四叔粗糙的指尖迂回缠绕；他的双膝间，一个竹编的背篓逐渐接近顶部……这是我幼年常看到的上演在院畔的一组难忘的镜头。
在我的印记里，四叔的经历几乎被辛劳充塞。他读书不多，撂下肩头的书包，就投身繁重的体力劳动。在文革后期，刚走出校门的四叔，除了参与生产队正常的春播、秋收，还得参加浩浩荡荡的修梯田大军。整天顶着晨曦下田，中午在集体食堂吃饭，晚上披着星光、拖着一身疲惫回家。除却夜晚的休息，挥舞镢头，挥锨铲土，拉土运肥，哪一样不是高强度的劳动。吃苦头，是无法回避的。劳累，也让四叔饱尝辛劳之苦。随着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各家各户按人口和劳力获得了应有的土地。由于父亲在一家农场工作，四叔仍然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他肩头的副担子，依然很沉重。因而，四叔就无法摆脱劳作，在运粪、犁地、拉车、碾场、种地等农事上忙碌着。经过几年的磨砺，他样样农事都拿得起，件件农具使得得心应手。田地不亏待人，一年的辛辛苦苦，总会获得好收成。这些收成，不仅是家人糊口的粮食，也是大人小孩穿衣、看病和人情往来的依靠。而四叔，也渐渐接过爷爷交付的担子，为一家人的大小事倾注着心血，洒着汗水……
四叔是聪慧的。尽管知识底子薄，但心里会谋划。对什么事情，看上几遍，琢磨琢磨，就能做得有板有眼。比如编背篓，他无师自通——先从编漏饭罩学起，模仿底部纵横摆布的竹条，细究四周缠绕的竹条的宽窄，思忖着怎样把竹条划的又长又细，如何让竹条变得柔韧性好……起初，尽管速度慢，但他一边比较，一边摸索，中途返工也是常事，硬是编成了第一件“杰作”——虽然底部留的洞太大，但毕竟是自己手上产生的“心血之作”，他也欣喜了一个下午呢。有了第一次尝试，他又学编牛笼嘴、牛粪罩，这些防止牛贪嘴和牛大便时所需的物件。这次，顺手多了。忙碌了几个下午，我家的三头牛就都得到了一件“礼物”。当然，由于没有经验，手指被竹条割得鲜血淋淋，裤子被竹子结疤划得布满口子，还被奶奶狠狠地骂了一顿。不过，四叔没有灰心，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向同村一位“师傅”请教，又开始向撮箕、背篓、驮粪篓等难度较大的农具进攻。还找来一块耐磨的胶皮，把膝盖到大腿部的裤子保护起来。划竹子更是手到擒拿。镰刀从根部划起，只听一阵顺畅的吱吱声，一根柱子就被分成四根乃至八根竹条，然后用镰刀刃削去竹芯，竹条就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分成四根的竹条，用来铺底作帮，分成八根的竹条交叉缠绕在帮上，随着竹条的迂回环绕，来回穿梭，一个竹编的农具就靠近告竣的时刻。有了这样的农具，不仅可以省下购买的花费，也可以给田间劳作带来极大的方便。当然，四叔后来还给村人和邻里编过，自然是不计酬劳啰。除此，四叔还学着做过几个小木凳，由于没有师傅教导，模样不怎么美观，但十分的结实耐用。更令你意想不到，四叔后来还自学扎干针。初学时，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找我查字典，一遍遍读从书店买来的那本书，也在自己身上找学位和下针。有了一定的把握，先给家里人扎，后来也给亲戚、邻居扎，还真能凑效。像头痛牙痛、腰酸背痛等小疾，让四叔扎扎干针，针灸针灸，拔个火罐，病情会大大减轻，或者痊愈。
四叔的命运却是悲苦的。从分家另过到现在20多年了，享受生活乐趣的时刻，大抵和他无缘。四婶体质差，经常小病不断，看病吃药，让本来紧巴的日子雪上加霜。田间劳作，只能靠单薄的肩膀支撑。完全可以说，比牛马还要劳累。可是，为了生活度日，他咬牙坚持着，在贫瘠的土地上挣扎着……他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后，四叔只得给小女儿招了上门女婿。可是，女婿在外出打工时被骗进搞传销的群伙，几次三番将家里的积蓄投进去。在没有醒悟的情况下，让家里想办法凑钱。不明就里的四叔一家，不仅把现养的两头牛卖掉，还从同学那里借了钱，更向银行贷了款，结果没有挽回一分钱的损失。无奈之下，四叔在忙完田里的活计之余，去建筑工地搬运砖石、水泥。前不久，又听说四叔去新疆拾棉花了。姑且不论收入如何，在外吃苦受累、受人歧视，根源是被迫无奈。说不定，几天后四叔还要去外面务工，卖低廉的劳动力，并在幸福生活的门外苦累，徘徊……对此，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生活的重压下，我几乎找不回让柔韧的竹条跳跃在四叔手上的情景。如今，他还依身家乡破旧的房屋，还在几亩薄田上播种难以实现的希冀，也会在农忙的间隙外出务工，获取一家人过活所需的钱币。无需推测，在迎面而来的时光之途，我牵挂的四叔仍然拖动命运之舟，在每一个日子里，劳作着，忙碌着，辛劳着……
2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1-12-2 09:1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