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的浇筑

在一定意义上说，世界是相对公平的，有来便有去，有生便有死，无从选择。

　　是的，无从选择，就像无法选择死，因为死是必然，更无法选择生，因为意识到生时已经晚了。 　　烦恼之所以称之为烦恼原因就在于你本没有机会选择却极想要选择。 　　是的，我也是这样，所以我烦恼。 　　我本没有选择生，可是我生了。可见在生面前，我是无力的。我无从选择。 　　是的，我生了。可恶的是我本生于树上，而后又转移至地下。 　　我不喜欢黑暗，我喜欢绿树红花，喜欢光明正大，喜欢阳光微风抚于树间枝桠。虽然我的喜欢与不喜欢非常无力，因为我无从选择。 　　无从选择并不代表我会简单认同。我讨厌黑暗，讨厌黑暗的无尽，讨厌黑暗的沉寂，即使黑暗里有温暖。 　　可是我无从选择，就像我不能选择生一样。是的，无从选择，在树上时无从选择，在地下蛰伏时更无从选择。 　　我蛰伏于黑暗的地下沉沉睡去。地面上有种声音有种震颤透过沉沉的地表隐隐传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发出的声音，可是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内里对这种声音产生的无尽向往，它像是在对我发出深情召唤，好像它知道我渴盼阳光，渴望逃离这讨厌的地层，这黑暗的地层，这沉寂的地层，我的生之牢狱。 　　白天黑夜那种声音不停地吟唱，我激动，我烦躁，我想去外面，去寻找那种声音，于是我不停地攀爬，向着光明攀爬，向着声音的源头攀爬。终于，在一个夜晚，我拱破地表爬出地面。 　　哇！我终于来到了地面，来到了宽阔的地上，我看到了星子，看到了月光，看到了流动的萤火。我听到的那种声音更加嘹亮，从树上传来，这一棵，那一棵，这一枝，那一枝，我分不清这种鸣唱有多少个歌者发出，它们激情四射，空气里充斥着爱的气息，这种气息这种声音让我着迷，我寻着气息和声音急切地寻找最近的一棵树，急急地爬过去，用我的利爪紧紧抱住树的外衣，一步两步，一米两米，然后是静静地等待，等待，一种不知道什么结果的长久等待。等待于我是最基本的功课，黑夜里的静静等待于我是最最寻常的经历。我等待，等待冥冥中的神意指引我，指引我发生改变，我无从选择，我只有等待。 　　那些歌声告诉我，醒来吧，醒来吧，歌唱吧，歌唱吧，黎明会到来，太阳会升起来。 　　终于，在黎明前，我破壳而出。守护了一整晚的月亮和星星渐渐隐去，沉沉睡去。是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醒来了。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吸吮树汁，我无从选择，我要成长，我要让羽翅变硬，变得有力量。我不停地贪婪的吸吮，这一刻，我把树当成了母亲，虽然它并没有把我当成它的孩子，可是它无从选择，就像我无从选择一样。 　　终于，我的肚子饱胀了，我的羽翅变硬了，我的身体由最初的淡红变成深黑，我的翅膀由最初的柔软浅绿变硬变透明，上面布满好看的纹络。 　　太阳升高，温度升高，吟唱开始了。我加入吟唱的队伍，呼叫属于我的爱伴，吟唱属于我们的爱情。终于，她来了，我们拥抱，我们做爱，我们振飞，我们从这棵树飞往那棵树，我们飞过沟渠，飞过碧野，飞过河流，然后继续我们的吟唱，做爱，传承，我们无从选择。 　　是的，我们无从选择，无从选择季节，无从选择昼夜，无从选择吟唱，无从选择做爱与振飞。 　　是的，我们无从选择，无从选择这个夏季，无从选择那个夏季，就像无从选择这个或是那个秋季一样。我们在这个或是那个夏季，在这个白天或是那个白天，这个黑夜或是那个黑夜，这棵树或是那棵树，这一枝或是那一枝，我们吮吸，我们吟唱，我们做爱，我们无从选择。 　　像是无从选择任何事一样，天气渐渐变热，又渐渐变凉，秋季无从选择地来临了，死也无从选择地来临了，就像生无从选择地来临一样。我知道我终会死去，我知道我会在这个秋天死去，就像树叶离开树枝一样。我知道我会死于这棵树上，以与树拥抱的姿态。我的爱伴就在一边，她也会和我一样死去，在这个秋季，在这棵树上，无从选择。 　　无从选择即是命运，可是无从选择并不代表没有梦想。是的，我的来与去无从选择，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选择死的地方，我可以选择我的墓穴。其实整个夏季我一直在寻找，寻找这棵流泪的树。等待，等待树的眼泪，等待树的眼泪滴在我的身上，以爱的方式浇筑我的死亡，一滴，两滴，将我层层包裹，我一动不动，等待着树用火热的泪滴将我裹起来，成为树的一部分。 　　既然生无从选择，死无从选择，那么我选择死在光明里，死在透明里，死在阳光里，死在火热的包裹里。如果有缘，我可以化成一枚琥珀，以死的样子重生。如果真的有缘，也许我可以被人捡拾去，简单加工，拴上绳索，挂于脖颈间，或是手腕上，这样，就像我贴近树一样，让我可以永远贴近温暖，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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