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有缘

　　告别成都，回到苏黎世，已是一月有余。虽然早已关山迢遥，然而，在成都度过的那段安闲自在的日子，令人无法忘怀。也许，此生注定与成都有缘。
　　飞机刚一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我的内心便漾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惊喜。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接站的他吗？他在一家旅行社工作，憨厚的笑跟头像一模一样。电话里，他说来机场接我们，我说不用啦。他说没关系，你是朋友的朋友，我们也是朋友。实在无法推辞，便在到达成都的第一天邂逅了这位朋友的朋友。他热情周到地将我们送至市区中心的酒店。正是国庆节期间。成都成了人的海洋。从人烟稀少的瑞士来到熙来攘往的成都，老公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希望在城里逗留几日再做打算。到达酒店后，我对接站的他说，我们还没确定是自助游还是跟旅行社，先付你酬劳吧。他立即脸红了。他说，不用不用。你们商量商量，无论怎么决定都不要有心理负担。他转身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或许是蜀风园大酒店前台的她？我在网上搜寻成都的酒店，读到网友对这个酒店服务的赞誉，便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她。柔和的声音，缓解了我度假前的紧张情绪，当即预定了一个大床间。后来几次犹豫不决预备取消这家酒店转而预定其他宾馆而打电话过去时，都是她接。她总是柔和的说，没关系，我先给你留着，你真的改变了主意再告诉我。最后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定了这家酒店。心里想，不好的话临时再换吧。度假之前，工作本来就紧张，又加上为度假做行程安排，颇感心力交瘁。然而，每次跟她通过电话，我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心里觉得舒服了许多。
　　住进酒店后，我和老公都感到十分惊奇。这酒店倒有点公寓风格。房间有如一个通透的客厅，直通阳台。阳台正对着小学校。国庆节期间学校安静得如同原始森林。国庆之后的早晨，操场上站满了一队又一队的学生。一名中年男人举着大喇叭站在正前方。随着他的指令，学生们的队列不断穿插变换，显然在为即将到来的什么活动仪式做准备工作。因为身穿统一校服，这些操练便也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卫生间宽敞、简洁而且干净。这正是我们理想中的酒店。以至于在成都的日子，我们以此为家，住了半个月。
　　第二天，我和老公出游回到酒店，刚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那么轻柔，正是电话里的她特有的声音。抬头一看，一名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子，正笑容满面地看着我。我迎上前，说，终于见面了。我们都笑了。她说，国庆节期间房费价格比较高，抱歉啊。我说没关系。她说，不过快降下来了，其他酒店明天全面下调，我会请示经理。我说好的，谢谢。之后，酒店的费用真的提前一天下调了。一天晚上，我们很晚才回到宾馆，正是她值班。我们聊了会儿。她说，你脸上也有斑了。我说，岁月不饶人呀！她说，我脸上的斑很重哩。我说看不出来。她说，我涂BB霜了。她说，我最近买的去斑霜，据说是瑞士产呢。我让她拿出来看。我看到瓶子上写的中文：瑞士制造。可是我没听说过。不过不在美容这个领域，我没听说过没见识过的东西多了。我拍了照片，准备回瑞士问问。我们像老朋友般聊天，竟然忘记了时间。终于想起该上楼了。老公问我怎么这么久哇，我笑，跟前台的她聊天呢。
　　不知道蜀风园大酒店的女人温柔呢，还是成都人都温柔。这里的经理、前台接待、清洁工，凡是打过交道的人都是女人。第一天到达的前台接待耐心地回答着我们的各种询问，并将成都市区的旅游地点指点给我们。房间里，上网信号不好，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因为节日期间客房全满，路由器都被订光，经理把她的路由器让给我们使用。我感觉，经理总是在的，把客人当作家人一样对待。我提到房间的地漏似乎有些问题，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修理好了。一日，酒店对电梯进行每月一次的维护。我们于傍晚6点回来，电梯还没运行。我和老公对望一眼，爬楼吧。两个人比赛似地一口气登上10楼，钥匙却开不了门，兴高采烈的心情一下子有了点悲剧色彩。看到一个办公室的门开着，几名女子在里面办公。便过去劳驾借电话打总台。其中一名年轻的女子问明情况立即帮忙拨打总台。答复是钥匙需重新激活。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唉了一声。谢过女子，拉着老公到电梯门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我告诉他，稍微休息片刻，我马上去总台。我刚站起身，身着古装的清洁女子便小跑着上来了，微喘着，一面不停地道歉，一面帮我们打开了房门。我惊讶不已，电话放下才一分钟时间，总台这么快就派人上来了。
　　或许，到一个地方，必须住上一段时间，才能体会那里的妙处。我们的酒店紧邻宽窄巷子，故得以每天晚饭后在一家啤酒馆，欣赏古典乐团的现场演出，品尝佳酿纯啤酒，度过一个半小时的欢乐时光。夜晚的宽窄巷子是温暖的，暧昧的。红灯笼下，晃过一对对情侣的身影。两名身着唐装的父子俩，在窄巷子的一隅给人掏耳朵，雅称采耳。我也坐下一试。老公饶有兴趣地给我拍照。刚开始时，我紧张得呲牙咧嘴。小师傅边采边问我们来自哪里，听说我们来自瑞士，他说，可以付他瑞郎，他喜欢收藏。我渐渐放松下来。小伙子虽年轻，一招一式却很沉稳，小耳扒子轻轻，小镊子伸进耳道几乎没有感觉，震子嗡嗡响的时候，感觉不光耳朵，似乎浑身上下都舒坦。采耳结束后，我取出20法郎递给他，他接过去，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并问我上面印的头像是什么人。一旁的父亲则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我和老公交换下目光，笑了。
　　成都人民公园里。唱歌、跳舞、下棋、绘画、土特产销售、特色小吃。各自为政，互不相扰。我们在第一个自娱自乐歌台前坐下来观看。一男一女的年龄都不小了，穿着家常休闲服，举着话筒，上半身前倾，脸对着脸，热情而投入地演唱，身体和面孔都洋溢着青春。音响只是放在地上的一只木盒子。忽然，话筒不响了。看得人耐心地等，很快有人上前修理。过了两分钟，歌声再次响起来。想来，在露天歌唱大概比在歌厅里K歌要健康些吧。不过，这也就是在中国，在瑞士可要遭人投诉了。人民公园的中心广场上，成都歌舞团的演员们正在演出。一个穿红纱裙的高个子女子声情并茂地唱着《我爱你，中国》。老公听得懂“我爱你”这个词儿，就一遍一遍地重复，说这首歌是唱给我们听的。那激情豪迈的嗓音也确实令人动心。女演员不仅嗓音甜美，人也长得气派，不断有观众给她献花，她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与力量。隔着一条路，另外一个广场上则在跳劲舞。跳舞的人有的看上去已经70多岁了，却身形矫捷，轻盈无比。
　　不用提成都的大熊猫，不要再提成都更多的著名景点。我们喜欢文殊院的悠闲与清静，近百个信仰者在这个寺院体验生活，虔诚地跟着僧人做佛事。我也走进大堂，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微闭。顿时感觉头脑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喜欢杜甫草堂的儒雅。水墨山水画的投影将我们带回杜甫生活的年代和情境。有趣的是，我们在成都逗留的两个星期中，在杜甫草堂发现了此行中最现代化最干净的卫生间。
　　成都话里有个词儿听上去特别可爱，那就是“要得”！
　　“要得”这个词儿在成都的应用范围特别广，是个令人听了耳顺，心情舒坦的方言。一个“要得”，不管是出自女人的口还是男人的口，也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年长者，听起来感觉总是那么温柔。以至于这个词儿被深深地刻在我和老公的脑海里。在成都讨价还价，成都人总是笑着应“要得”，不像过去在其他地方遇到的摊主，听到你讲价钱，摊主就摆脸子给你看。其实，讨价还价也是一种乐趣，并不为真的省多少钱。更多的时候是个心理安慰。成都人对此大概深谙其理；在成都问路，大多数人都会停下来耐心地讲给你听。你表示感谢，他们也笑着应“要得”；在饭店订餐，你选好了菜肴，店主也回应一声“要得”；我们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徜徉，在成都的茶馆品茶，在成都的戏院欣赏川剧。在成都的商场购物。在成都的美食街品尝。咬一口直往外滴油的热乎乎的红糖饼，吃一口辣到心里的担担面、豆腐脑、麻辣凉粉、还有趣味无穷的兔子头；自然不会拉掉成都的特色小吃龙抄手、赖汤圆。可以说，我们在成都的日子，也是“要得”的！
　　两个星期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们就要离开成都了。我们提前一天把酒店的帐结了，因为次日大早要去机场赶飞机。第二天离开酒店的时候前台恰好没人，我也忘记了，500元的押金没退。到机场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她问我在哪里，我说已经快到机场了。她说，你的押金忘记退啦。我说，真的忘记了。你帮我打到卡里可好。她说，马上请示经理然后跟我联系。随后她请示了经理。我回老家后，她又跟我联系，让我告知银行卡号。过了几日，她帮我将钱汇到了我的帐上。我知道，其实她也是做好人好事，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自己担保给我汇的款。后来，我们交换了微信号，我看到她的个性签名：宽容是一种美德，善良是一种选择，善待他人等于善待自己，珍惜......到了珍惜大概因为签名字数不够而结束。我想续上的是，珍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缘分。如今，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无法忘怀那些微笑浅语，无法忘怀那些关切热情，无法忘怀那些温柔敦厚。真的希望，在异国，在他乡，蓦然回首，在某一座城市，某一处花园，仍然可以再见那些亲切熟悉的笑脸。成都有缘。